辽宁对承恩的总体方案是满意的,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他说:“你们的前期准备怎么样?”承恩说:“为搞好招商引资,我局已经对陵墓进行清理,像建筑工地上的三通一平那样……”
辽宁抬起手打住他的话:“这是国家利益,你们不要乱来。”承恩说:“请省长放心,不见到上头的红头文件,我们不会动陵墓的一寸土地……”见辽宁默然,继续说,“为取得东部沿海经济的优势的支持,我局最近准备赴上海招商引资……”
辽宁说:“要做到有的放矢。”承恩说:“我们接触了一批外商……”
辽宁说:“不要泛指,要说具体,具体到他们的经济实力。”承恩说:“这……这批客人虽然不是世界排名的经济王国,但有些却是从事多年文物的大商家。比如台商林阿岩先生,似乎跟京西结了缘似的,打改革开放就一直与我们有良好的合作。再比如陈怯,他不是外商,是北京人,二十多年前进驻西安,成了名副其实西安本土商人,前几年把眼光转向了大陆最看好的浦东,率先唱起了东进序曲。最有胆识的是,对于开发高武合墓,他是第一家赞助人……”
辽宁脸上有了笑意,问:“这陈怯具体是做什么的?”
当然,承恩的回答他是满意的。然而,辽宁一回到家,他脸上的那点残留在脸上的余温,几乎降至零点。他膝下无儿无女,老伴见他回来,候驾般迎着他直接进了餐厅,并打开了电视机,让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电视。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对《新闻联播》很敏感,无论新闻内容是褒是贬,只要是涉及有京西省的焦点热点,他都很在意,就像小学生在课堂被老师点名时的那样,有一种莫言的忐忑和紧张,几十年如此,与自己有关的褒贬新闻,都是他的人生老师。
偏偏这时门铃一阵响,不一会儿,一个看似三十大几岁的男子走进来,他笑容可掬说:“首长,我总是有口福。”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他叫戚平,是市刑警局一大队长。在辽宁任省公安厅厅长时,戚平曾是他的通讯员,所以进出这个家很随便,多年来就像他是这个家的成员一样。
省长老伴如丈母娘般的笑,起身往厨房走,不忘车头嗔他:“嘴大吃四方,你来我家的时间,就像跟你警长办案的功夫一样,都是精确计算和推理出来的,你当然总是有口福。”一边支离着耳朵,一边替他舀饭。只听丈夫不恶而威问戚平:“你来的真是时候!”她慌忙返回餐厅,跟他在一起做夫妻久了,自己最怕的是,就是听到他的这副捏腔儿。
果然,她见他们二人屏住气正瞅着电视屏幕,那神情比孩子们玩游艺机还投入。而屏幕上,女播音员正在播送:“……以九千五百六十万港元重棰定音,买下三件流失在国外的一级文物。据专家透露,这三件文物是战国春秋的一座窦鼎二件陶釉,是西安乾陵古墓群的重量级文物……”
省长老伴扫了一眼已敛去笑意的辽宁,把饭碗搁在戚平跟前,学着年青人的口吻说:“戚队,别理他那张省长脸,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口福不是办公室那种下饭的菜!”辽宁却重重放下碗,自顾离开餐厅。省长老伴嘴里说:“别理他。我们的戚队几十岁孤家寡人,吃上这样一顿饭难!”眼睛却不放心直瞟客厅那个方向。
戚平放下碗去了客厅。恰好文蓓走进来:“二妈,我来是给弟弟当信使的,他这几天要回西安渡蜜月……”她是辽宁的侄女,一个分居多年女人,也是一个性感得让男人流口水的女人。省长老伴先了瞅她一眼,后瞟了戚平一眼,说:“巧哩,你们……该不是先约好了的?”
这“你们”当然是指戚平与文蓓。他们曾是一对初恋情人,后来文蓓赶上“插队落户”的末班车,所到的地方恰好是辽宁当“走资派”下放的小梁子村,为了辽宁的少免皮肉之苦,她单方断绝了与戚平的关系,委身嫁给了一个能掌握当时辽宁命运的人。这个蹊跷,只有文蓓心里明白,辽宁和戚平只是凭敏感有所意识,而省长老伴更是局外人,对他俩的关系,除了惋惜,还有一种“天生一对”的直觉。当文蓓与丈夫长期分居之后,她还一直期待着戚平与文蓓缺月重圆。这一点,文蓓心里也是有数的,明知戚平来了文家,可她冲客厅扫了一眼,神情复杂,嘴不饶人,说:“他?谁认识他是谁?”
“得得得,粗糠不说瘪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省长老伴望着客厅数落文蓓说,叹道,“只怪老天爷也爱犯官僚主义,只让我做了半个女人……”文蓓忙茬开话头:“二妈是完美的,你和叔叔的金婚更是完美无缺!”省长老伴不屑说:“屁,金婚能当儿女使?好在咱文氏二家不该绝种,还有文静能接下我文家的香火!”
“偏心!”文蓓噘着嘴,“我是女人,自然是文家泼出去的水,作不了数!可有人家打我懂事起就跟文家扛蜂窝煤,后是扛煤气罐,还是六层楼哩!”这当然指是的戚平,省长老伴还以颜色,说:“那你十七岁到哪里去了?不是照样嫌人家官小,只是你叔叔鞍前马后的小秘书吗?”文蓓脸先一阴,后佯作撒娇状,说:“二妈,允许人家犯点错误呗!”一下让省长老伴动了真气,她哼道:“你这错误只是一点点吗?我的天,整整一个小常宝的年龄!”
文蓓脸灰白了,赌气往外走。省长老伴一把拉住她,说:“嗬,跟我较上劲了是不是?”之后,她放柔了声音,问,“你真当你是过路客,你们待会不一起走吗?”文蓓讷讷说:“急什么,我这边还在马拉松哩!”省长老伴嘎地住了嘴,这“马拉松”不是什么运动会,而是在形容她和丈夫的分居没完没了,还没有到与另外一个男人单独走在一起的时候。
文蓓端着茶杯放在辽宁跟前,欲朝大门走去,辽宁说:“你也来听听。”文蓓心里不想走,听言后顺势倚在他身旁,却与戚平视而不见。辽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茶水嫌滚烫,放下来看着冒热气的茶杯,皱了眉头说:“小戚,这一鼎二釉会不会是媒介炒作效应?”从文蓓走进戚平的眼帘,他一直随着她的影子走,见省长在问自己,他从她身上收回目光,说:“不会。我是早间听收音机得到的消息,之后翻查了一些资料,有资料说,这三件宝贝是春秋战国的珍宝。当时魏国信陵君被赐毒酒,自知难逃大难,于是下令爱妾亲信一类的人,从地道的窦库各取珍宝逃亡,由于这鼎釉较重,且形装也较大,它们和玉马兵器一类继续留在地下窦库。至于如何落到武则天之手就不为人知……”
辽宁那点侥幸被泯灭,就伤感地说:“真是心慌不能吃滚粥!我原想京西省通过媒介,借用京西古都的优势,古文化搭台,唱好现代商品经济戏。在序幕刚刚拉开的时候,我这个总导演,要在台前台后提供优质软件服务,也就是依法行政。这下可好了,自个屋里的国宝,注意,是还未曾开发出来的国宝,竟然流失到国外让人在拍卖,这是京西的耻辱,也是我省长的失职。”
戚平劝慰道:“首长,这一鼎二釉流失,也不是哪一任省长的事,你就别自责了。”辽宁固执说:“不论是哪一任,或者是什么时候,这件事毕竟离不开京西。而且,我亲眼见过一双陶釉。”文蓓惊呼说:“你是说它们是流浪者,还流经过你的一双手?”
“不是流经过我的手,而是我曾经摸过它,实实在在的感觉。”辽宁回忆说,“那已经是文革后期,我作为公警法里最大的走资派,还在梁山小梁子村放牛,没有被解放。”文蓓说:“你是说那个为高武合幕守陵的小梁子村?”
“对,就是它,你曾经插队过……的地方。”辽宁似乎有点语塞,说,“唉,说到哪里了?自武则天与高宗合葬之后,历代后人有姓武的、姓梁的和复姓东方的,一直看守着陵墓。也是阴差阳错,守墓打更的梁家后人,从陵墓里拿出了二个陶釉。更可悲的是,这梁家并不认得它们是国宝,而只是拿它们做咸菜罐……”
文蓓似乎也难为情,赶紧说:“梁家守陵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