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安在背后上蹿下跳,李明桥心知肚明,面上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个是代县长,一个是常务副县长,一旦弄得关系太僵,两个人起了内讧,那县政府的工作还干不干?李明桥能做的,就是在县人代会召开之前,埋头把“村村通”工程搞好,这是利县利民的大事情,不管自己到时候能否顺利当选,他觉得都得把这件工作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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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副省长带着省煤炭局、发改委、商业厅、国资委等相关厅局的负责人,先是在市上盘旋了两天,接着浩浩荡荡地来了蓟原。
杜万清和李明桥带领“四大班子”成员和对口科部局的头头,专门去县界处等候。
十点半钟,石副省长的车队来了。让杜万清意外的是,市委书记何培基同志竟然亲自陪同下来了,相跟着的还有常务副书记翟子翊、工业口的林副市长,以及市局的有关负责人。
石副省长年龄不大,大概50出头的样子。他先是跟书记杜万清握了握手,再跟李明桥握手。但李明桥发现,石副省长跟自己握手的时候,眼睛却是朝向别处的。这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他顺着石副省长的目光扫了一眼,发现石副省长目光所向的地方,站的竟然是煤炭局长郝国光。
难道他们认识?李明桥心里不禁打了一个问号。
果然,石副省长跟“四大班子”成员一一见面之后,朝站得稍远些的郝国光招了招手。郝国光小跑着上前来。石副省长抓住郝国光的手,用力地摇了摇,哈哈笑着说:“国光啊,你可是好长时间没有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喽。”
李明桥暗暗心惊:郝国光不但跟石副省长认识,而且熟络得不是一般。看来自己手底下的这个煤炭局长,还真是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让李明桥更为吃惊的是,石副省长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跟郝国光的私交,好像还有意无意地在众人面前显露这一点。
这就奇怪了,大凡当官的,当到石副省长这个级别,说话的时候一般只说半截,表态的时候喜欢藏着掖着,在私交方面更是谨慎,轻易不会透露自己的社交圈子——这叫什么来着?含蓄,对,就叫含蓄,大领导的含蓄。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不成?在任何事件的背后,肯定存在相应的因果关系,只不过,李明桥暂时还猜不透石副省长此举的真正含义。他注意观察了一下,市委书记何培基、副书记翟子翊、林副市长、包括县委书记杜万清,脸上都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意,好像那笑容是从同一个模子里面雕刻出来的,一直就挂在这些人的脸上。
相互寒暄了几句,又都上了各自的车,唯独郝国光被石副省长叫了去,上了石副省长的专车。警车在前面开道,车队疾速朝县城驶去,直接开往蓟原宾馆。
用警车开道是年长富和黄志安的主意,李明桥原本不同意,认为这样做扰民不说,还显得太官僚。杜万清未置可否,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二比一,李明桥处下风,事情就这样定了。按年长富和黄志安他们的意思,本来还要把石副省长一行的接待,放到一位煤老板投资的四星级酒店里去,李明桥坚决反对,太奢华是一个方面,县政府下辖的蓟原宾馆主要用于接待上级领导,环境和档次也还说得过去,没必要住什么星级酒店。
中午的接待宴会规格比较高,专门安排了一个小宴会厅,摆四桌,上的酒是蓟原老白干系列里面最好的50年窖藏。最中间的一桌,石副省长居上位,市委书记何培基紧挨着他坐在右首,常务副书记翟子翊、林副市长紧挨着何培基坐在次席;省发改委主任、商业厅厅长等相跟着坐在石副省长的左首;县委书记杜万清和代县长李明桥在末席陪坐。年长富、黄志安、谢慕华等“四大班子”其他成员和市局的头头脑脑掺杂坐了两桌,郝国光、黎长钧、卫振华等人和秘书、司机坐了一桌。
石副省长是毫无疑问的中心,但李明桥还是发现,市局头头和县“四大班子”成员在敬酒的时候,似乎对市委书记何培基更恭敬些——他们对石副省长的热情是表面上的,心底下未必在乎石副省长的高位;但对市委书记何培基则不一样,他们对市委书记的热情和恭谨,是从骨子里面溢出来的,有股谄媚劲。很显然,在这些人的眼里,石副省长尽管身处高位,却离得远了些,对他们的仕途升迁不起直接作用;而市委书记何培基,手心里却攥着他们的官帽子,打个比方说吧:如果他们是蛇的话,何培基手心里攥的,就是他们的七寸!权力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它就像一个磁力四射的磁场,那么多的人,甭管自愿不自愿、喜欢不喜欢,都被它强大的力量吸引了过去;又像是小孩子们玩的魔方,再怎么拧,再怎么旋转,轴心是永远不变的,你只能始终围着这个轴心转圈——这个轴心,就是权力!
李明桥在心里算了算,这四桌饭,花去了县财政的三万多元,主要是酒喝得多,整整三大箱。李明桥一直试图杀杀蓟原县的吃喝风,临了却身不由己,没办法,来个副省长,外加衢阳的市委书记何培基等一干大员,你说,在接待上还敢马虎不成?现实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明明不该干,明明不愿意干,但还得抢着干,起劲干,迟了慢了都不成。
接待宴会结束以后,在宾馆稍事休息,三点半钟,在县委礼堂召开了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会议。石副省长在会上做了长达40分钟的讲话,接下来,市委书记何培基也做了长达40分钟的讲话。按照官方的说法,石副省长和何培基的讲话都是“重要指示”,当然,最重要的不是他们的讲话,而是他们的身份和手中的权力。县委书记杜万清和代县长李明桥的汇报讲话简短些,各用了半个小时。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蓟原县城各条街道的霓虹彩灯都亮了起来,有点万家灯火的景象。
蓟原县城的各条街道都安装有霓虹彩灯,但除了节庆假日偶尔闪耀一下之外,平常时间都黑着,只亮着主干街道的行道灯。如果哪天晚上,街道两边的霓虹彩灯破例齐嚓嚓地亮了起来,老百姓们往往都会仰起头,望一会儿霓虹灯,然后撇撇嘴,说:“又来大官了。”
石副省长的官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副省级;何培基的官,比石副省长小着半级,正厅级。但他们俩人,一个是分管工业的副省长,一个是堂堂衢阳市的市委书记,对蓟原这个煤炭大县来说,意义就非同一般。所以,石副省长和市委书记何培基往蓟原宾馆里一住,天还没黑呢,霓虹彩灯就齐嚓嚓亮了起来。
第二天,市委书记何培基先行离开,返回市上,留下常务副书记翟子翊和林副市长继续陪石副省长。
按照既定的参观路线,石副省长一行先是去了牛头岭矿山,参观了几处年产煤量在50万吨以上的大型煤井,又看了几家冶选企业;然后折返回来,去华源煤炭经销公司等几家近郊的企业里面打了个转身。石副省长一行最后参观的企业,是蓟原酒业有限责任公司。
蓟原酒业公司的老总刘东福,自从上次被李明桥狠狠地了一顿之后,一下子老实了许多,对石副省长一行极尽热情之能事,没要县上领导安排,自己就主动给石副省长一行准备了成箱成件的蓟原老白干酒。刘东福一边介绍酒厂的具体生产情况,一边带领大家参观了两条新上的生产线,以及封装和窖藏车间,末了,又向石副省长大吹特吹他主持下的三期、四期扩建工程。
石副省长一边听,一边微微笑着,不时对着车间的工人们挥挥手。
参观完蓟原酒业,临离开前,石副省长做了几点指示,他说:“蓟原酒业是我们甯江省的名牌企业,百年老牌子,一定要让它健健康康地发展壮大……你们都想啊,矿山上的煤,总有没得挖的一天,但酒不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愁没人买酒是不?国家要求所有的非资源型国有企业必须在年底前完成改制,与政府部门彻底脱钩,把企业完全推向市场,让市场来检验企业的生命力。我看啦,蓟原酒业是全省企业里面的排头兵,在企业改制上,也就当一个排头兵,率先垂范……我限定一个时间,现在七月份,八月底吧,蓟原酒业的改制必须完成!”
说到这里,石副省长停了停,用手指头点着杜万清和李明桥两个人道:“到时候,如果完不成改制任务,唯你们二人是问!”
后一句话,石副省长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却自有一股不容反驳的意味在里面。
石副省长在蓟原的视察进行了三天。期间,李明桥一直试图跟翟副书记单独见个面,但未能如愿,周围的人实在太多,市委书记何培基一离开,翟副书记理所当然地成了蓟原县的官员们包围的对象。
临离开的先一天晚上,都凌晨两点了,翟副书记给李明桥打来电话,让他到自己房间去。李明桥就在蓟原宾馆住着,他住北楼,石副省长和翟副书记一行住南楼,离得不远,但到了翟副书记门口,李明桥还是故意磨蹭了几分钟,才举手敲门。
咔哒,门开了,翟副书记把李明桥让进房间里。
翟副书记说:“明桥啊,在蓟原受委屈了吧?”
李明桥说:“委屈倒没什么,就是憋屈得慌。”
翟副书记用拳头捶捶后腰,说:“这我理解,你跟你老子一样,一根筋,容易较真。”
提到父亲,李明桥一时沉默下来。
翟副书记说:“蓟原是矿区,情况复杂着呢,但万清同志在蓟原干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出啥事,明桥啊,你应该多学学人家万清同志。我知道,你肯定心里不舒坦,因为郝国光的事情——是我把你拦下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