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意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为原州人做长远考量,此案中有一些细节不宜对外张扬。待两府合议之后,我会让刑律司准备两份呈文。一份供陛下及京中各部了解案情真相,另一份,做为最终结案时对外宣布的参考。”
比如“提线香”,比如槐陵北山里的陨星矿。这两样东西最好是秘而不宣。
若被广为人知,谁敢保证没有别的什么势力打起歹主意?那原州就要不得安宁了。
云知意想了想,又补充道:“您只需在押送田岭回京后,帮我将两份呈文递交陛下。至于如何说服陛下及各部,我会另行设法,绝不让您为难。您放心,我也不会让您白帮这个忙,算我云知意欠您一份人情。”
以往她是很不喜欢这样私下谈条件的。但两世为人,如今的她在处事上多少也长进了几分圆融世故,算是没白活。
“云氏的一份人情,即便是你个人允诺我的,这分量也不可小觑啊,”巡按御史眼神微烁,旋即淡淡笑开,“看着你年岁不大,遇事倒有几分担当。就不知你云大人下这么大本钱,是当真发自肺腑为治下百姓着想,还是沽名钓誉?”
他这话里明明带着点刺,却又听不出什么恶意。
云知意笑答:“没您想得那么复杂。我就是在其位谋其事,想让原州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原州是她血脉来处,也是她余生归途。望滢山上埋着好些个云氏先祖,他们看着她呢,原州不能乱。
巡按御史愣了片刻,抬手执礼:“徐勉受教。”
这个名字让云知意整个人一激灵,略显慌张地往旁侧让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徐勉”对她来说,一直都只是个遥远的姓名,所关乎不过上一辈的恩怨情仇而已。
她打心眼里没想过要与这人相认,甚至没想过要与这人相见。
如今这人突然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觉得别扭极了,浑身寒毛都无形炸开。
徐勉好笑地望着她:“躲什么?我虽较你年长许多,可你出身云氏,官阶又比我高半级,你不至于受不起我这一礼啊。”
“呃,受不受得起……这要看怎么论,”云知意清了清嗓子,摆摆手笑得僵硬,“徐大人此次毕竟是领圣谕出京办案,是钦使,不必如此客气。”
云知意站在徐勉跟前,满脑子浆糊,好半晌找不到话说。
徐勉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那么站在原地,满眼噙着兴味的笑端详她,同样不说话。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直到善后完毕的霍奉卿、盛敬侑、符川与周志高自刑讯室鱼贯而出,云知意才如蒙大赦,长长松了口气。
她忙不迭扬声,对霍奉卿道:“霍大人,你方才让我等你片刻,说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来着?”
霍奉卿大步近前,狐疑打量着她与徐勉,口中道:“哦。方才田岭不是骂我吃了你的软饭吗?我就想告诉你,我不能白背这骂名。”
“啊?”云知意懵懵的,“所以呢?”
霍奉卿眼底闪烁起不怀好意的笑,语气倒是一本正经:“请云大人务必记住,抽空择个吉日,赶紧将我那碗软饭给我。”
在众人接连噗嗤的笑声中,云知意面红耳赤地缓缓闭目,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霍奉卿,你正常点。”
真是万万没想到,今日一败涂地的田岭没疯,突然遇到便宜亲爹的她没疯,大获全胜的霍奉卿倒是先疯了。
——
经过半个月的发酵,“田岭在十七年前奸污一女子”的事,伴随着他谋逆、通敌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在邺城传开,并向原州各地扩散。
而州府这头,为了避免百姓过多将事情与两府党争关联,霍奉卿在此案相关的善后事宜中自动回避,皆由云知意主持大局。
所谓善后事宜,一是要跟进刑律司对田岭案的复核,而是要对各司各衙主官中的昔日田党进行甄别,哪些该撤职查办、哪些可在适当敲打后留用。
这些事很琐碎,却马虎不得,很费精力和时间,光靠云知意自己显然不行。
于是盛敬侑做主让言珝官复原职,两人一起帮云知意分担着些。
十二月廿日,州牧盛敬侑亲自坐镇,召集州丞、州牧两府主要官员,一同对刑律司递交的田岭案相关汇总做最后一次集中合议。
完成这次合议后,案犯田岭及相关证人、证物就会被移交给徐勉带走。
此事结局已定,这场旬会合议无非就是走个流程,因此与会众官在进入州牧府时都较为轻松。
顾子璇搭着云知意的肩,边走边笑:“我可听说,这半个月里,霍奉卿上了望滢山至少十次,全被你叫人给拦下了,大门都没让他进。你怎么回事?”
云知意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揉眼睛:“别提了。我这半个月都快忙疯了,他倒好,也不知在急什么,每次找我没第二件事,就问几时议亲,我没闲工夫理他。”
顾子璇闷声笑道:“好像是常盈在言大人面前问了一句,‘云大人与霍大人是否好事将近’,言大人当场黑脸,表示霍奉卿心思深沉,于你绝非良配。估计霍奉卿是被言大人这态度惊着了,想赶紧得你个准话……”
顾子璇求学时代就是个“百事通”,做官后好像还是没变。
云知意噗嗤笑出声:“当爹的人都是那样啊,看哪个臭小子都配不上他女儿。这霍奉卿怎么忽精忽傻的?言大人那是闹脾气呢,他跟着当什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