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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皇开边意未已白驹 易阵(第1页)

尚慕舟突如其来的命令其实只是来自一个闪念。

布阵之前,他在百里峡西侧的山岭上平出小小的一块空地,把自己安置在这里,离金距军的器械装备不过是千余步的直线距离。黄洋岭莫合山山势连绵宛转,呼图阵前的界明城和峡口的四军相距足有四五里,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同时看见前后的部署,尚慕舟选择看前方。他的视线所及,除了山脚下被树木遮挡了大半的青曹金距两军,就是界明城的车阵和呼图大营。

战役的开局是顺利的,静炎果然出来与界明城会面,接受了界明城的邀战。从这一点上讲,界明城亲自镇守车阵给这个布局加了不少分。静炎当然知道这是一个饵,却没有可能不吃。这一仗如果打起来,界明城的车阵就是巨浪前的一块碎石,只不过是顺手抹去而已;而这一仗本来就是要打的,区别只在于开打的时间。没有一个人会放过这个机会,如果尚慕舟处在静炎的位置也一样。

尚慕舟有对付燮军突袭车阵的准备,静炎一定也有她的后手。当静炎轻易接受了邀战,尚慕舟就一直想弄明白她的后手是什么。这些天以来的交手令他对真骑的这名女将有了一些了解。静炎是谨慎的,她的部署总是一丝不苟,让青石军难以找到任何机会。但她并不保守,一旦发动,她就有以呼图全军为赌注的勇气——当然,她一定会确保这是不败的赌局。那场斥候战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要不是以外赶到的左路游击,尚慕舟就只能让他的精锐斥候们被慢慢屠杀。

这就是第一桩不妥。静炎对于两军情势的把握相当有效,这全赖真骑和列军那些惯于穿行山林的斥候们。但这一仗之前,燮军的斥候探子都失去了踪迹。尚慕舟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那场斥候战已经打掉了燮军斥候的锐气,在这样紧要的时刻,燮军收缩了他们的斥候队伍,让尚慕舟的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三级兵力的部署清晰,那么大的一支队伍,要藏是藏不起来的,只要燮军还有三五个斥候潜伏在外面,就能看明白大概的情况。尚慕舟对这一点并不在意,就算是两军平原对垒一览无余,怎么用兵也还是胜负关键。问题在于,他猜不到静炎的安排。呼图大营中到处都是旗帜伪装,就算看在眼里,那么远的距离也还是看不清究竟,甚至连呼图营中到底有多少人,也还是个谜。第二桩不妥是过午时分的事情。燮军没有马上出战倒是在意料之中的。界明城的车阵在呼图大营前展开的那一刻是最脆弱的,若是真骑动作够快,一个冲锋也许就拿下了。这一点本来是界明城和尚慕舟最担心的,如果是其他将领,也许会考量一下界明城的意图,静炎的决策却和真骑的攻击一样迅捷果断。没有实现对车阵的攻击,尚慕舟的筹划就达了三成。静炎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呼图大营里面慌忙挥动的旗帜也许可以提供答案。若是静炎本来有什么安排,面对突然到来的界明城,就需要作出调整。但是折中调整用不不了大半天的工夫,列军或者动作迟缓,真骑却是上马就走的。到了中午,燮军的攻击还没发动,尚慕舟就开始觉得心里不踏实。过午以后,这种不踏实到达了让他难以忍受的程度——燮军方向竟然没有生火做饭的迹象。

“大战在即,近万人的大军不做饭,这意味着什么?”尚慕舟又问了一遍,左右的士兵不知道是不是问自己,一时张口结舌。

“意味着不吃饭喽。”阿零打趣说,话音刚落,周围哄笑一片。

战时家眷不得留在军中,这是惯例。可是阿零的角色很特殊,就连界明城的车阵也是她建议的,倒是没有人对她留在中军提出异议,除了尚慕舟。尚慕舟的号令,青石诸军兵将都领得小心,到了阿零这里就不灵了。没有人比阿零更了解尚慕舟了:尚慕舟敢让界明城战在交锋热点上,意味着这一战极为重要,他的中军也会靠近最前方。尚慕舟不仅是一名主将,也是一名战将,这是他跟界明城最相似的地方,从当年的野尘军到今天的鹰旗军,这些天驱武士不但经常运筹帷幄,挥戈一呼才是他们更常做的事情。生死一线间,阿零当然不肯听尚慕舟的话躲到大后方去,她淡淡一句“过去那么险恶都是同生共死,怎么梦沼待了两年就不算了?”登时把尚慕舟的理由都挥去九霄云外。

尚慕舟知道阿零是在给自己开解。青石军也没有生火。为了准备这几千人一天的干粮,最操心的恰恰是阿零。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思量?可是数千大军在山下听令,后面是青石乃至宛州的万万性命,他哪里轻松得起来。

大战在即,不可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青石军没有生火,是因为准备了今天开战,怀里揣着干粮等号令。燮军若是也吃干粮,难道同样做好了开战的准备?界明城的车阵肯定是出乎静炎意料之外的,那么她在准备什么?燮军原先不肯出战,眼下已经刀出鞘箭上弦,这是什么道理?静炎早先又是准备什么样的打法?一连串的问题,压得尚慕舟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说那么多,无非就是要看呼图的动静嘛!”阿零知道,尚慕舟的面容虽然镇定如此,里面的一颗心已经快要操碎了,“我来帮你看看好不好?”尚慕舟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阿零是巫舞者,巫舞毕竟不象各宗秘术那么完整清晰,祈福医疗那都是功效可见的,预测之术也偶然奏效,但要说水镜之类的探知术,可从来都没有看见阿零展示过。

“阿零……”尚慕舟努力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和缓些,却还是掩饰不住那一丝烦躁,“你昨天忙到后半夜,也没有睡好,不如去休息吧!”阿零面色一暗,却又立刻强打起精神笑道:“尚大哥,你又不信我。”旁边的杜若澜与马乘骁对视一眼,主将夫妻斗嘴,他们在身边须不好看。纵然是大敌当前,两个人也忍不住嘴角带上一丝笑意。杜若澜对尚慕舟行了一个军礼:“尚副帅,总之那静炎是有什么谋划的,不如我和马将军先回去准备一下?”诸军离尚慕舟的中军都有距离,几个统领各自在军中侯命,杜若澜马乘骁两个是因为尚慕舟对燮军放心不下,这才找来商量的。

尚慕舟也觉得尴尬,点点头说:“也好,反正当下也看不出燮军的意图来,就照旧准备。”他略一沉吟,补充道:“杜将军,金距军的弩车石炮安排一下,前面的树木都锯开一半来;马将军,你这边要准备青曹军下马步战。”杜若澜马乘骁两个一愣,齐声问:“改防御了么?”尚慕舟摇摇头说:“有备无患。界帅还在箭头呢!总得有人接应。”杜若澜点点头领命去了,心下多少还有些疑惑,尚副帅的命令往往如此,接下命令来的时候不知道其中的关键,做起来才渐渐明白。青石军中对尚慕舟有些传言,一来是他接掌偏马防务未久,而来也是因为他的做事方式。毕竟青石军不是鹰旗军,对于主将的完全信任是需要培养的。

马乘骁极有眼色,离开的时候招呼那几个卫兵也站得远了。尚慕舟的中军,除了负责斥候后勤的几名书记,就是鹰旗军的卫兵,算上二十多名令兵,也不过四十多人。马乘骁暗示一下,众人都心领神会,纷纷站了开去,小小的中军登时只剩下尚慕舟阿零两个。

还没等尚慕舟开口,阿零已经别转身去,从侧脸望去,眼睛里水汪汪的一片。

尚慕舟还没来得及瞪阿零一眼,就被他阿抢了先机,心头的怒火越发烧了起来,冷冷地说:“你在军中没有职衔,要在中军带着,就不要多嘴。”顿了一顿,又说,“我自己的妻子干涉军务,那我还怎么号令三军?难道要大家知道,这是女子的主意么?”阿零恨声说:“女子怎么了?静炎不也是个女子?我若说的不对,你只管斥责就是。我在鹰旗军那么久了,可曾给你下不来台?你就只管说我,几时信过我几分?”尚慕舟冷笑了一声说:“你还有理了……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不说是水镜术,就是……”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无聊,临战之际还在跟妻子斗嘴,简直是回到少年时代去了。

阿零听得尚慕舟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尚慕舟面色凝重,往行军椅上一坐,长出了一口气。她顿时慌了神,走到尚慕舟面前蹲下身来,拉着他的手柔声说:“尚大哥,我不气你了。你这样操心,我实在是心里难受,只想帮你来着。水镜我是不会的,可若是运气好了,花舞之术或许也有效用?”尚慕舟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由你就是。”阿零一片深情,他心中有数。结婚到现在,除了巫妖峒的日子,他的一颗心都放在了鹰旗军上。对于这个小妻子,他自度亏欠颇多,一直容着忍着,终于让她没了轻重。

兵将们面前,尚慕舟总是一副坚定稳重的模样,面对阿零时露出来的无可奈何,真的让阿零伤了心。她紧紧握着尚慕舟的手,声音都有些哽咽:“尚大哥,你几时肯信我?身为一军主将,身边就那么几个护卫,我不布置些侦察的办法怎么办?”她长吸一口气,“尚大哥,左近就有燮军的探子呢!”尚慕舟猛然睁开眼睛,看着阿零说:“你慢慢说。”阿零松开手掌,一枚雀荆花在掌心微微跳动,渐渐直立起来,居然像个小人儿一样跳起舞来。山上的雀荆花很多,一丛一丛的灰白颜色,并不特别美丽。可是阿零手中的这一枚,居然跳得颇为妩媚。阿零看着那雀荆花,心情也平和下来,正要解释,忽然一震,抬头对尚慕舟说:“他们过来了!”三名燮军的斥候,全身都披着灰黄的草枝皮毛,完全就是山间草木的颜色。若是伏在那里不动,就算是只有七八步远,也未必认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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