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伙计怎么这么稀罕,亲自下来踏青来了,可现在是秋天,无青可踏啊!”谭平山抬头看着走进来的白丰收和栾实,赶忙从办公室后面站了起来,迎上来握住他的手,调侃着说。
“早就想过来跟你谭大帅学几手,不知肯赐教否?”白丰收哈哈笑着应对着,坐在沙上喘了几下后,才慢慢说:“老领导特意交代,来清河一定要跟你取取经,学几手妙招。”
“这要求可以满足,晚上咱们纹枰论道,杀上三百回合。”谭平山接过秘书小李泡好的茶,轻轻放在白丰收面前的茶几上,关切地问:“怎么样,这身体还能顶的住吧?刚才还在琢磨怎么应对你这老伙计呢,这烟不抽,酒不喝,基本也就算是废了,还真难接待呢!”
“现在基本算是废了,只能是老马拉慢车,走一步说一步了。”白丰收摇着头无奈地笑着,“不过,老栾还能对付对付。”
“是啊,他们年轻,下来就得看他们了。”谭平山递给栾实一根烟,回头看着白丰收,向侧边哝哝嘴问:“谈的怎么样?”
“高度重视,认真研究,精心布置,周密计划。”白丰收苦笑着摇摇头,“让老栾跟你说吧,我得喘喘气。”
谭平山关切地看着白丰收,转过脸看着栾实,似乎是等待他的回答,又似乎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静静地看着。
“刘书记很重视白书记的通报,很认真地看了相关材料,指示我们市纪委一定要认真研究,精心部署相关材料的落实和调查工作,做好周密计划。”栾实老老实实地说着,话音未落就引起了谭平山和白丰收的哈哈大笑,莫名其妙之后想起白丰收刚才的话,不禁也赫然笑了。黑黑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褐色。
谭平山看着栾实的难堪,更是笑的厉害。他了解栾实,性格就像他的名字,实打实地不会拐弯。
都是老转,性格相投,平时也没少交往,因此也就少了很多客套,也更容易开门见山。
“人家是准备平安降落了,无过既大功,熬过这两年就功德圆满了。”谭平山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你老白也应该学学了。”
“倒是想学来着,可怎么也学不来,也不愿学。”白丰收撇撇嘴,不屑地说:“不做事占着位置干什么,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现在基层的干部分两类,一类是所谓大刀阔斧,为政绩,为数字,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除了杀人,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情,什么强拆,什么逼迁,什么武力强占,甚至不惜动用公安的力量拘留抓人、诬陷什么的都可以不择手段,除去个人利益,名正言顺的说法,就是为了地方经济的展,可以牺牲一些暂时的利益,说的感天动地,大有壮士断腕、易萧水寒的壮烈。还有一类是不作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做,抱着‘只要不出错,宁愿都不做’的态度,上面安排什么做什么,不越矩不出格,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样两类干部都很危险,可又都是现实存在。”
“其实毛病就出在考核机制和监督机制上。”栾实瓮声瓮气地说:“级别到了一定程度,冲锋陷阵自然有人在做,成绩和错误都摆在明面上,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可到了一定级别,讲讲话、做做动员,最多是到现场看看,就是莫大的鼓励和支持了,其实他内心的想法谁也无法了解,就是恨不得睁眼天亮,闭眼天黑,平安无事也就万事大吉,这种混日子心理就应该通过绩效考核及时现和纠正,不然对干活的人不公平。”
“老栾的话说得有点意思。”白丰收赞扬着说,“就应该对领导干部每日的工作绩效和日常工作进行监督和考核。不能干不干事一个样。”
“谁来监督,怎么监督,如何考评?让老栾去监督市委书记?每天查看书记的行程表和时间安排,他敢他下面办事的敢吗?”谭平山皱起了眉头,“别说这些没用的,说说你们下来的想法。”
“我们也要高度重视,认真研究,精心布置,周密计划。”白丰收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喘不上来气才罢休。
“白书记也是受你的启,准备洗脚上岸呢。”栾实也看着白丰收笑着,回过头来认真地说:“顺着平原的线索,以及其他县市区暴露的问题,我们准备在城建、国资、交通、市政等几个部门进行打老鼠,让那些混迹在职能部门中侵吞国有资产和国家利益的大小老鼠无处藏身。”
“好,这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相信也能让你的郁闷一扫而光。”谭平山严肃地说:“不是有人说你们没事找事吗,现在正好是配合省纪委的工作,有事找老白说去。”
“这就是省纪委的工作,是新一届纪委班子的整体工作安排,有事我老白担着。”白丰收拍拍胸脯,声音洪亮地说,使得胸腔的共鸣产生很浓重的磁性。说着话题一转,笑着说:“这两天听没听过有专家又宏论了,说城乡差距在缩小,中国收入分配状况总体向好。”
“狗屁专家,这样的话你也信。”谭平山斜睨了白丰收一眼,知道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老白是在活跃气氛。
“你可不能这么武断,这回的专家可不是所谓的养生专家、意见领袖,或者是什么客座教授之类的假货,而是国家社科院什么研究所的所长,几个经济大省的经济顾问,农业部软科学委员会委员,头衔可谓如雷贯耳,身份可谓‘货真价实’,不仅是真金白银的专家身份,而且是由国家薪金养着的官员专家。”白丰收呵呵笑着说。
“官员造数据,专家造势,其实都是忽悠。”栾实咬着牙愤愤地说:“城镇人均收入年均增长1o%的,而且是近十年来的增长数字,如果是这样的话,何必要调控物价,要将提高劳动者收入写入政府工作报告?还有专家讲企业经营理念和员工个人观念之间的矛盾,政府不必要过分干预,应由企业自主解决。面对节节攀升的房价,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矛盾,屡屡听到专家的高论:‘房价是唯一合法的调控城市人口规模的有力杠杆’,‘房地产动机不能停,房地产崩盘老百姓更买不起房子’,‘一个房子能卖8o万,你就不要卖5o万,卖5o万太糟蹋它了。一个社会要富起来,就要靠每一个物都要尽其用,只要有人出高价,我就把它卖到尽可能高的价位’。每一位专家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国有’头衔,每个专家的言论都足以影响一个地区或产业的展。为什么专家学者都热衷于雷语不断,这里不说专家被金钱所绑架,也不敢断言专家都是既得利益者,但专家学者的言论要优于明星代言的广告,这只怕是不争的事实。前几年不是有专家学者为了某乳制品企业的展,到处讲解牛奶对国人增强体质、改善生活质量的作用,为企业‘一天一斤奶、强健中国人’注解,结果证明是一场闹剧;不是还有专家为某边陲小城代言,力挺小城在中国未来经济布局中的作用,而使小城一度成为投资客、炒家的天堂,结果几年下来地方经济没见起色,倒是烂尾楼留下不少。”
白丰收接着说:“专家学者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应该是老成持重、谨言善行的楷模,是埋头于其专业的研究领域,以其研究成果为政府决策提供参考,以其辛苦的劳动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可没有想到,专家学者们一个个都从书斋走上了前台,成为社会舆论的中心,更成为引争论的焦点。这些亦官亦民的身份有着极大的煽动力,也有着极大的社会影响,他们的每一个表态都无疑是一场动荡的开始。”
“我看是扯淡。”栾实眼睛瞪大了,“要说真正意义上的房地产企业,那是胡扯淡,中国有真正意义上的房地产企业吗?房地产企业都是怎么来的,是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计划经济时代有房地产企业吗?没有,国家、政府就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房地产开公司。改革开放了,什么都没有进步,房地产行业进步了。要我说,改革开放几十年来,最大的功绩,除了政治上,就是教会了大家要务实,换句话说,要挣钱。有关系、有公权的挣大钱,没有关系的挖国家的墙角也挣大钱,没关系没门路的坑蒙拐骗、造假使劣同样挣钱,什么都没有的摆个摊、开个店也能挣些小钱,全国人民都憋着心思挣钱,就是没有人再谈什么理想、信念。党委中心工作抓经济,政府主要工作抓经济,就是没有部门抓抓意识形态、抓抓上层建筑,因为经济指标是衡量一个地区、一个部门工作优劣的标准,你放松了试试。”
“我承认了你说的是事实,但也不是放松和放纵自己的理由,更不能成为推波助澜的遮羞布。”谭平山也站了起来,看着不断踱步的栾实说:“没有了意识形态的不断更新和建设,没有了高标准严要求的党性、信念教育,简单地用自觉性来要求党员干部自律,现实吗?能抵制金钱、美女、权利变现的诱惑吗?单靠事后严管,就像你们纪委一样,现一个打击一个,没有事先防范和长期的教育机制,管用吗?”
栾实笑着看着谭平山,接着说:“廉租房制度,我觉得是一项实实在在惠民的政策,也是容易操作的工作,相比于经济适用房,优点实在太多了。关心老百姓生活,让老百姓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最能体现的就是廉租房了,其实老百姓只是要个住的地方,只要有的住,房子是不是自己的,不是很重要,房子政府提供的,没有产权可有使用权,没有人能把你从这里任意赶走,这对老百姓就足够了。一千年前的杜甫老先生就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过去的文人墨客都把‘居者有其屋’作为天下安定、社会和谐的标准,难道解放这么多年,改革开放也几十年了,这样简单的标准都不能实现吗?”
谭平山没有说话,但也不能否认栾实说的正确和实在。对于一个纪检干部,他是有想法和思路的,“对于经济适用房,我是有看法的,什么是经济适用房,什么人有资格住经济适用房,比商品房低的就是经济适用房、这个比价怎么算出来的?狼多肉少,会不会有暗箱操作,会不会该住的住不上,不该住的住上了?政府土地出让金从哪里来,这一块财政收入如何保证?另外,最关键的是,买不起商品房的老百姓,同样买不起经济适用房。老百姓生活苦啊,尤其是小城市,以及城市低收入家庭,生活很是困难,生活刚刚温饱,哪里有钱卖房子,银行是可以贷款,可吃饭都是问题,拿什么还贷款啊!而且动辄几十万的贷款,十几年下来高额的利息支出基本与本金持平,这是什么样的政策,不是杀贫济富吗?风险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没有人管、没人问呢?是没有看出来,还是有意为之?背负着几十万的贷款,还有要还的几十万的利息,十几年中间不能断了收入,不能出现任何变故,甚至连生老病死都不允许,不然就要断供,就要面临失去房子的危险,这怎么变成了这样,又是谁把民众逼成这样?要我说,这一部分家庭,政府就得管起来,要不你还算什么人民政府?”谭平山的口气坚定起来,但渐渐又变得忧郁,“其实说实在的,当初国家把住房这一块统统推向市场,现在看来是极为不负责任的,这样只会造成社会的不和谐,加重老百姓的生活负担。政府不能不管老百姓死活吧,农村还有个宅基地,城市有什么,农民还有个口粮田,城市有什么?我们有房住,有车坐,可又有多少人吃饭都成问题,动不动就几千几万一平方,纯粹胡扯淡,像这样没有同情心,没有良知的房地产老板,杀了都不为过,要他们吐出来一些还是轻的。”
“说得也是。”白丰收转移了话题,“近几天,在我住的小区,我成了名人。原因不复杂,前些时小区为地震灾区捐款献爱心,我捐助了1oo元钱。平日里尽管在小区里经常走动,彼此之间虽然没有过多语言的交流,但面熟是一定的,因此当我执意不愿报出自己的名字,而小区张榜公布捐款名单又必须有出处时,也就出现了我住的房屋单元和房号,具体表述为----十七号楼一单元3o3房的先生捐1oo元,而据说我是这个小区住的人员中唯一的捐款过百者,因此自然而然就成了名人,成了小区和单元大家都愿亲近的人。
结果的大相径庭出乎我的意料,不愿留名的原因其实就是不愿张扬,不愿过分渲染这种行为,因为我始终认为,行为的本身真的与高尚无关,而是自觉的行为,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那就是时时提醒自己对这个社会还应该有的责任。
而小区的作法,却是在实实在在地弘扬一种精神,提倡一种行为,本身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与我的本意相悖,但也使我无话可说。”
“你这还是好的。”栾实说到,“前不久,中午我从单位坐公交车回家,车上人很多,还好我有幸坐了下来,到一个车站时,上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还跟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上车后走到我身边时,我赶紧站了起来。其实我这个年龄,如果再手懒一点,不修饰幅,胡子拉碴地也到了有人让座的时候,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女人竟让孩子坐在了座位上,很快有人又让了座,女人大大咧咧地抱着孩子坦然受座。当时我就愣在了哪里,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好在一个坐在附近的学生看不过眼,站了起来给我让座,我走过去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孩子,坐好了,你比很多人都应该坐这个座,说完我瞥了一眼自得的那个女人,车到站我下了车,尽管离目的地还有很远的路。一口气堵在胸腹很久没有舒缓过来,怎么也没有想明白,我这个年龄的人居然给三四岁的孩子让座,而且还是这样的名义。我不想说什么道德,或者公理,这些命题太大,说来说去可能自己都会绕的出不来,而且说了这个女人也不会懂,我只说良心,只说用什么样的心去善待爱心,只说用什么去回报爱心,或者说是关爱。有些行为是不求回报的,这样太功利,就像对灾区的捐助,本身就是不相识的人帮助不相识的人,付出了就够了。而有些行为是要有回报的,或者是应该有回报的,就像公交车让座,一声“谢谢”总该有的,这回报与付出都是应该坦然面对的。关键是坦然,对付出者,对收受者,都是这样。”
“当自律无以有效约束行为的时候,看来也是要有规矩管束他们的嘴了,雷人可以当,雷语也可以说,但说了不白说,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要为每一次的雷语付出代价,更要为不良代言付出名誉、地位,甚至法律的代价。”谭平山边思索边说;“问责制可以有效解决官员的官僚主义和冷漠、渎职,是不是也可以管住专家学者的嘴,管住他们不安分的心,管住他们的贪婪和丑恶,从而给老百姓一份安宁,一份和谐。”谭平山说着摆摆手,似乎是把话题一下子就摆走了,对着白丰收说:“好了,好了,别闲磨牙了,该吃饭了,准备吃点什么?”
“猪头肉、花生米、猪蹄。”白丰收老老实实地说着,看着谭平山哈哈大笑起来,也引来栾实的喝彩和掌声。
“那是喝酒的硬菜,你也不喝酒,不让吃。”谭平山知道白丰收说的什么意思,讪讪之余还是强词夺理道:“今天吃炒菜,老谭豁出去不过了,也要让你老伙计满意。”
说着笑着,三人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