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风。”方哲接着解释。“这人的作品中揉和了西蒙·夏尔丹的诗意和平静,以及东方山水写意的闲淡趣味,但题材偏重死亡,色调也偏于阴暗。”
张力听得晕。
西蒙那啥,还诗意,还闲淡趣味……看看画就能看出来?
“你接着说。”张力清嗓子。
方哲知道他不懂,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接着说:“画者的造诣很高,作品气质不俗,它们的价格应该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的,以被害人张扬的性格,买了这样的画,怎么也该拿出来炫耀一番才对。”
“也没有人提过这个画家?”张力跟上了方哲的思路。
“没有。调查员问过家属,他们也不知道画者是谁。”方哲回答,“难道不奇怪吗?他们甚至没向家人提起这些画的来历。”
“所以,你认为……”
“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他们说不出。画者利用心理暗示控制他们,这些画的存在正是精神控制在时间与空间范围上的延续。
“啊?”张力越听越玄。
“他就在被害人的身边,利用催眠让自己处于不被无关者注意的位置;他诱使他们做出打赌的假象,把他们骗至无名修道院;长期潜移默化的信任,促使十二名受害人在停电留在山中,点上蜡烛,关掉手机,打开唱诗班教室的大门,哪怕杀戮者就在眼前,也不知逃走——”
“还有一个逃走了。”张力抓住了分析中的漏洞。
方哲又想起了寒歌的话。
……我占尽先机,要享受杀戮的乐趣。我会一个一个杀掉他们,享受鲜血从斩断的动脉里喷涌而出的快意,他们的惨叫在我听来只是死亡的邀约……
“杀戮的目的从来不是死亡。”方哲沉声说道,“这是一场杀戮的盛宴。没有尖叫、绝望和恐惧,凶手就不可能得到满足,杀戮的意义就无法得到满足。强烈的精神控制会削弱被控制者对外界的反应,控制者必须在杀戮开始之前解除所有的精神控制。”
“但为什么只有一个人逃走?”张力执着地追问,“他一个人不可能拦住这么多人?”
方哲脸上浮过一丝奇怪的表情。
“我从没说过控制者和杀戮者是同一个人。”
寻找宝马X6的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
从修道院回C城只有长梁公路一条路。公路与外环线交汇,方哲与寒歌抵达这个路口时,正是凌晨一时。
虽然路口没有摄像头,但凶手肯定是在这个时间之前通过路口。此后,无论他们从哪一个入口进城,都逃不过摄像头的监控。
视频资料连夜传至特案组,直到方哲和张力走进特案组数据分析实验室时,才刚刚有了结果。
银色宝马车最后出现的图像定格于中央的巨型显示屏上。
半山。
春江路23号,半山茶舍,黑底金漆的牌匾出现在画面中。图像来自茶舍对面的ATM机。时间:凌晨零时十一分。
“接着放。”方哲站在显示屏前,命令道。
视频继续播放,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后,代客泊车的侍者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库。半分钟后,一辆红色JEEP“指南者”停在路边。
大家都知道,那是寒歌的车。
又过了几分钟,方哲看见自己从茶舍中走出,上了车。
视频反复播放。在方哲离开半山茶舍前的半个小时里,宝马X6的车主是到访茶舍唯一的客人。
是的,确实有这样一位客人,穿过萦绕着琴声与香息的走廊,与方哲擦肩而过,在他一回首中,向方哲投来宁静的笑容。
欧阳。
车仍在地下室,但人已不在茶舍。茶舍内没有安装摄像头,ATM机也没有拍到青年离开时的画面。
雅室“听雨轩”的黄花梨方几上,一张素笺字迹飞扬——迂回蜿蜒的人们的灵魂里,这孤独的面容永生不朽。
“叶芝。”方哲戴上一次性乳胶手套,从桌上捡起纸笺。“威廉·巴特勒·叶芝,爱尔兰诗人。这句话取自他的诗作《尘世的玫瑰》。”
“为什么要留句诗在这儿?”张力纳闷。
方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示意调查员把纸条收进证据袋中,又说:“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里不会有人记得他。”
“你还是坚信催眠?”张力问。
“问问就知道了。”
答案很快揭晓。从前台经理到泊车小弟,再到当夜值班的茶师和侍者,没有一个人记得这位凌晨来客。不仅不记得他,就连雅室的预订单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个神秘的青年仿佛一个隐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