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君未声音戚戚地,“担心错过了你。”
韩绮梅道:“这样的大风大雨……这天,这地,这样子的江水,没什么能成为阻碍……你为你的情节,找了个很好的背景。”
田君未向着狂怒的江水大喊:“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然后回头定定地看着韩绮梅,一股热力无法言喻地迫近,温暖莫名又激动到疯癫,韩绮梅觉有难逃的形式即将丰富她的生命,他是她生命内部的知情者,在无限时间和无数人流中他们达成了共鸣,这一瞬间她意识到她可以是盛开的蓝莲,不是荒草。这不是幻想。
温润的唇从韩绮梅的额头滑过,细致地,缠绵地,温暖地,吻过她的睫毛,她的鼻尖,她的耳垂,最后落在她的唇边。泪水和着雨水下咽。是温暖,也是寒冷。是超越,也是沉沦。似乎一生的欲望就在这一刻饱和,又在这一刻释放。血液在温暖的虚空洄旋,灵魂在爱情的天堂翩跹。疲倦与晕眩。淋漓尽致地感受冲破一切阻滞的快乐。似乎是在一座巅峰,在最后的高度。过去了就是悬崖。释放了就是空洞。两个生命纠缠一起,冗长,又不厌其烦。留恋巅峰上一刻相拥的幸福,要在盛筵必散之前充分体验,然后才可无奈放弃。红色雨伞落下,随疾速的风飘进江水,又被浪头送回沙滩,然后在他们身边不动,似被根植,如一苍茫中怒放的梅花,色泽绚丽,汁液秾稠。它在他们脚边,安置得那么好。
所有的景物有了烟火色。苍山远。浪连天。一把风雨,一泓浮天无岸的波光潋滟,一海暗水深处的烟花灿烂,一场吞天忘地的侵入骨髓的醉。
彼此放开,眼神有模糊的沉迷,却不能掩盖未知前程的苦闷。
……
风雨一丝一丝地吸纳他们的体温,两人瑟瑟发抖。
田君未建议找个地方坐坐,韩绮梅说再坐就要感冒了,田君未说那就到我家去换衣服,韩绮梅说你回家,我到胡静家去,田君未说我们一起去。
接下来,两人无话,躲在雨伞下只管赶路。田君未一手撑伞,一手搭在韩绮梅的肩上。雨伞太小,田君未大半边身子淋着。韩绮梅想伸手揽住田君未,靠近一点,田君未可少淋点雨,又觉这情景来得太不真实,手伸了几次又缩回,一只手反而不知放哪恰当,到后来连走路都有点拘谨。田君未则时不时地握握她的肩,叮嘱她靠拢点靠拢点。
你的凳子,我给你送寝室了。长久的沉寂后,韩绮梅忽然说。
田君未大笑:“绮梅,这点子事你昨天就跟我讲了。这样惦记着我的凳子,有没有惦记过我?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在那趟车上?”
韩绮梅:“巧遇而已,有什么好问?你不也什么话也没有?”
田君未:“我是说不出话。没想到从毕业会上离开之后,会以这种方式见到你。你站在车下时,我看见了,差点高兴死。后来你挂在车门外,那么危险,又差点吓死。好不容易把你拽进来,你只顾了咳嗽,又差点担心死。死了三次,我就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啊!”
韩绮梅侧过脸看着田君未,伸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拧了一下,没等她的手缩回,田君未一把握住,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然后看着韩绮梅,神情幽然:“就放这,很好。”
韩绮梅顺从地轻扶他的腰,手指触着田君未湿透了的白衬衫,凉意如一滴水迅疾从指尖滑落,一股潮湿的热力从田君未的体内辐射出,她感到指尖长满纤细的触丝,丝丝穿透他肌肤上的那层薄幕,细致温柔地缠绵在这个文质而俊拔的男人的肌肤上,健硕的骨骼上,与他身上缕缕升腾的热气相融相合。
一阵强风,韩绮梅把身子往田君未靠了靠,田君未一阵震颤,抱着韩绮梅的那只手更有力地往自己怀里紧缩一下。嫌小的雨伞一时大了许多。
——在甘肃的那段日子,几次梦到青湖,你站在黑暗里,轻声哭,想安慰,你又忽然不见。几次都这样,同一个梦,同一个情景。
韩绮梅沉默。
大雨如注,地上溅起一颗颗晶莹而饱满的水珠,那是幸福的眼泪,在韩绮梅的脚下一朵朵地绽放。
——我必须回来看看。
田君未说。
韩绮梅笑,很久没哭过啦。
田君未看了看韩绮梅,浅笑,低声道,没事就好。
韩绮梅默然。
田君未低了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这次回来,觉得自己是个英雄,血液沸腾,我可以去保护一个人,这个人名叫绮梅,住在一个叫采薇园的地方,她陷在困境里,需要我去解救。我会看护她一辈子,她值得我去吃苦甚至牺牲。
韩绮梅笑,这段话很经典,谢谢。
沉默。田君未道,跟我去甘肃吧!
绮梅眼睛一亮,赶紧接言,好啊,那里我肯定喜欢。
——为什么?
——到了贫困的地方,失去物质的高度,往往得到思想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