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太不切实际。那里要的是教师,可不是思想家。
——是去做教师啊!
——别动这个脑子。跟我一起上火车志愿支教的一共有25个人,新疆去了8个,山西去了7个,甘肃去了10个,现在仍愿意留在支教地的怕只有五个人了。当初是豪情满怀,奔着天苍苍野茫茫的美景去的,结果一看实际情况就没法子活,有的不到一星期就溜回来了,什么“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言壮语也顾不上了。
韩绮梅笑,我是不可能陪同你去了,我只想离家近一点,我做不了英雄,你才是英雄。
——英雄说不上,大抵是有点良心的。我们苦,是因为从生活环境好的地方去,受不了生活上视觉上的落差。再说,当苦变成生活体验,就是乐趣了。要说苦,那里的学生才是真苦。石头堆砌的教室,四面透风,寒冬腊月,学生也只能在这种环境里学习。在学校的中餐由学生自己动手轮流做,厨房里一个像样的土灶都没有,几块断砖架一个锅。锅呀盆呀都是乌七抹黑的,都给柴火熏得不像样了。又缺水,洗刷碗筷都很困难。学生们吃的无非是家里带来的干菜,有一个鸡蛋算得上是豪华餐。有的学生在上学的路上还要割猪草捡柴。有的到了适学年龄却不能上学,因为家里只供得起一个。那里的孩子也很聪明,一样有梦想,有渴望。想想他们,哎……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跟着车子跑,一双双的眼睛看着我……
韩绮梅忍不住又说了句梦话,我想去,我可以为他们做很多事情……
——巴不得你跟我在一起。你别以为自己要在这里享福。这里的教育不见得比那边好多少。那边抓教育是无能为力,这边对教育是有力不肯使,当教师一样的艰苦。
韩绮梅嘻嘻地笑。田君未疑惑地看她,笑什么呢?笑什么呢?
——你说话怎么那么老爷啊?
——你说我老爷?我放下书包还没几天呢,你说我老爷?
田君未说着就去捏韩绮梅的耳朵,韩绮梅笑着跑进了雨中。田君未追上。
田君未问,干部介绍信拿到了没有?韩绮梅答,没有,说要等明天。田君未咬咬牙关,又在刁难。韩绮梅道,这样已经不错了。
田君未说,灵均中学,你是不打算去了,凌波中学你一定要争取,争取去凌波中学,是你的权力,它与我,没任何关系。
韩绮梅似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我有什么好……
田君未蹙着眉头看向远处,停顿许久,在一浪一浪的思绪中寻找出口。
你看上去就是个诗人。韩绮梅说。
田君未立住脚,紧张起来:“诗?”
韩绮梅:“怎么了?”
田君未瞪大眼睛:“诗!诗啊!”
韩绮梅想起了昨天的那封信:“对啊,诗呢?是不是在你衣袋里变纸浆啦?”
田君未也不回答,拉着韩绮梅往回赶。
韩绮梅:“到哪去啊?你把诗写在江边?学人家雅士沙上写诗?”
田君未:“我怎么会那么迂?我的诗以后都要集成诗集发表挣分的,写在沙上不就没了。”
两人到了江堤,江水仍在翻腾不息,田君未对着江面高喊了一声“哎——”,然后说:“我以为今天会风和日丽,没想大风大雨的。你看了那首诗可别觉得有什么不对。”
韩绮梅笑:“就是有什么不对,你再写一首就是了。”
田君未:“对,今天来写,肯定带着点壮美的味道了。只是情绪太烈,不宜做诗。”
韩绮梅:“如此说来,你写的当属优美之列。”
田君未:“看了就知道了,很女人气的。”
田君未把韩绮梅带到江堤背水一面的一棵大树下。大树树根裸露,盘根错节,田君未弯腰在树根的下面摸索一阵,眼睛一亮,嘴里说着真是个藏宝贝的好地方,站起,把一小卷潮乎乎的纸挥到韩绮梅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