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为何我在你身边拖了三年却未曾求娶?”
苏辛低头一笑,浅浅的;轻轻摇了摇头,“为让我安心。如今;”她抬头直视着他;眼中温柔感激;甚至有些波光粼粼的意味;“也是。”
石楚轻笑着缓缓摇头;“或许吧。”低头又随意拨了两下琴弦,“其实,我并非如何脱俗,我也……一直念着石家的基业和……后嗣。”
苏辛笑笑,的确,三年前刘芝所言句句真要,她一直都知道。
石楚又道:“如此一个俗人,原不值你心心念念地感激着。不必……觉得对我不起。”说罢怔怔出神。若是晋蘅不出现,他们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晋蘅来了,他开始害怕,也才着了急。
苏辛觉得这层顾虑是理所当然的,她当初想断自己后路决定嫁给他时便考虑过的,团团自然不能去掌理石家基业,她原是都打算好了的。“此乃人之必有的常情,而且你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娶我了呀,这会儿再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可是没用的。况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再不食人间烟火也还是个商人嘛,能如此,已是撇了天下人九重天了。”
石楚一笑,心中涌上一股甜意,却又被酸楚覆没,“随你如何想,我已近而立,也是该成婚的时候了。我会很好。”他年轻过,轻狂过,执着过,热烈过,虽不能事事如愿,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接着,便在这尘世本本分分地担当自己的角色,享受平平凡凡的日子,又,有何不好……
苏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忽地酸酸的,忍泪道:“只要你真的好,就好……”
她要踏出门的时候,石楚终是忍不住叫住了她。她回头,轻咬着下唇,有些泛白。他怔了怔,轻笑,道:“你……”踟躇了半天,终是皱眉说道:“可否别让团团姓晋?!”他最后一次任性妄为,他真是心甘情愿想将团团当作自己长子的。那个他牵着小手照顾了三年的娃娃,那段最执着美好的时光……
苏辛既想哭又想笑,只是瘪了嘴极认真地点头,好像被欺负得过了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肯跟她一伙儿回去报仇的同伴。石楚被逗笑了,心里一瞬时极痛。
苏辛哀哀地回了明光宫,无精打采的。晋蘅有些担心,一直守在院外等她,见她一出现,立刻迎上去,却感到她身上带着深深的凉苦。他心里一动,有丝涩然,轻轻地拥住她,抚着她的背,轻道:“回来就好。”
要吃午饭了,却突然寻不见团团的影子。苏辛从那不明所以的落寞中猛地惊醒,惊道:“团团呢?”
晋蘅这一上午只念着自己媳妇儿,竟忘了宝贝儿子,此时一提,方也猛然想起,竟大半天儿没见到他了。
吴愉皱眉,“早间看见荆艳逗他来着。”荆艳一脸迷茫,“我?”
苏辛大怔,随即心里凉了个透,颤着嗓子道:“然后呢?”
吴愉也觉出不对,“被他,带走了……”
苏辛撒腿便朝洛姚处跑去。晋蘅心下一较量,也明白了过来,紧随苏辛而去。
荆艳一脸无辜,皱着眉瞧吴愉,“你做梦呢吧?”
吴愉秀眉深锁,心中担心,摇头道:“只怕不好。”
当年洛姚荒唐,也不甚理宫中事务,活脱脱一个摆设儿,尽被亲近欺哄了去。偏偏墨莲她爹娘不与当道的同流合污,众人皆醉我独醒,被认作不识时务算计了去,死得那叫一个惨哪……连身后的好名声儿都没留下,一直到如今,还被作为通敌的叛徒,拿出来教育新入宫的小徒弟。
苏辛早就将墨莲一行人的意图告知过洛姚,但洛姚一来托大,二来却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便也一直未派人追查下手。那一日城隍庙中,越吟和楚舞虽追了那杜皮球百十来里,但竟也让还带着个拖油瓶的他给跑了。这也难怪,想当初这杜秋鹤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角儿啊——人送外号“千面皮影王”,易容功夫了得,武功也不弱,兼且招数变幻莫测,跟他打架,倒真像是在跟一千个人打一般,令人应接不暇,这自然,轻功也弱不到哪儿去。是以越吟他们是追不到他的。
洛姚知道他们来了这湖州地方,定是要报仇来的,但也未太上心,想找他报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常操心,摧心肝啊,他可不想老那么快。
苏辛急得都要掉下泪来,洛姚方咂吧咂吧嘴儿,摸摸膝上圆圆的小胖手儿,“哼”道:“太岁头上动土,那杜皮球是活腻了……”苏辛情急之下压根儿想不起杜秋鹤名姓,只记得第一回见他便深植入她心中的那个诨号——“皮球”……好在,洛姚从善如流。
晋蘅已等不得,自出去吩咐人寻。他忖量着,当是先去探探郡守府微妙。他悄悄混近府中后院,避着人,直奔小姐闺房。到得绣楼后头,纵身隐在一树丰茂之后,往里头那么一瞧,只见魏娆眉心微锁,气度有些畏缩,正对着一盆玉色海棠发呆。晋蘅微微皱眉,直觉这姑娘既非墨莲,也非真的魏娆。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大丫头进来,本推门之时还是恭恭敬敬,在门口处行了礼,关上门便换上一副颐指气使模样,对那“魏娆”斥道:“发什么呆?还真当自己是这千金小姐了?”
晋蘅又听了一晌,那二人似是并不知情,只是被墨莲派了来在这儿呆着,当下也不多待,一抽身,便朝魏婕处飞去。
魏婕这几日坐立难安,又不敢打草惊蛇,欲待告诉父亲,又怕他是个糊涂的,更成不了事,反倒累了妹妹。正自愁着如何派人给晋蘅递个信,求他帮忙,可巧数日不见影踪的晋蘅便来了。
魏婕一喜,便要着人奉茶。晋蘅本就是找着这没人的空子才现身相见,怎肯再叫他唤人?为免打草惊蛇,晋蘅让魏婕继续装作不知道,平时多向魏娆处走动。临走,晋蘅附在他耳边道:“她右耳后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
明光宫派出大量暗探搜寻杜秋鹤一行下落不提。
却说那杜秋鹤此时,正和墨莲隐避在一富户庄园中。这富户本也是一家子老实人,那杜秋鹤先是打了地道在他家地下蛰伏,一日风高月黑……那中年憨厚的富户夫妻徒留形貌。杜秋鹤杀人之前已是先观察仔细了老夫妻俩的习惯声容,是以后来扮上这许多时日,竟无人发觉。只是这富户本是心慈,生意场上多留余地,但最近几个月竟忽地杀伐决断起来,令人颇为惊异,但他面上举止仍与往日无异,众人只当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错看他罢了。
平心而论,杜皮球还当真是天下异士。
这富户生前最后一笔买卖,是和石楚做的。石楚很纳闷,一向共同生财又道,怎的最近这陈员外忽地寻出各种由头,竟渐渐生分起来了?哦,他觉得是自个儿没答应娶他家女儿做侍妾,人家生气了。也只好无奈作罢。
明光宫众人仍未得到有用消息,甚至连这伙人什么时候来的湖州都没查出来。楚舞恨得牙痒痒,拍着桌子杀痒,牙缝儿里挤出话来道:“难不成是一群耗子成了精!专在地底下来往的!”他本是在骂,却忽地让苏辛心中一动。
她抬起头来直直看楚舞,看得楚舞有些发毛。那眼睛里神光熠熠,好似看到了什么宝贝,接着便是欲据为己有。忽地上来个小丫鬟,紧紧地握住楚舞衣袖,咬白小嘴唇儿瞪着苏辛,眼中甚是倔强哀恳,又有三分怒意。楚舞斜抬头看了她一眼,“咳”了一声,低低对苏辛道:“左、左使,属下有主儿了……”越吟一巴掌拍过去。
苏辛去见洛姚,她道:“他们在地下。”
洛姚一口汤喷出来,故作镇定擦擦嘴,“哦”了一声,对左右道:“想办法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