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的死因不明,牛身上很可能含有大量危害人类的致病毒素。把牛肉交到兽医站去吧!”
“肉没问题!”尼牙孜真的急了,“我用脑袋担保,谁如果吃了肉肚子疼,我负责!”他指手画脚地分辩,唾沫溅到桌子上。
“这么说,您的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病了?”伊力哈穆冷冷地一笑。
“不,没有,哎,有,有,不是的……”尼牙孜不知怎样回答好了。
“这么说,我走这么远到这里来,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呢?到底有我的什么事情呢?如果你们不认为有必要找防疫站来处理尼扎洪的牛,”杨辉站了起来,“我走了。”
“等等,”里希提叫住了她,“尼牙孜还没有缴纳屠宰税,好吧,让我们的女儿通知税务局一声。”
尼牙孜愤愤然站了起来,碰响了桌子和板凳,谁也不看地说:“好吧,咱们走着瞧!”不知是由于气愤还是心疼那个税款,他面色苍白,浑身抖个不住,像打摆子发作。
“先别走,”里希提用手势止住了他,“尼扎洪请您好好想想,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人呢?牛的事情您在耍花招,是吗?你们一家八口,如果在旧社会,你们会冻死、饿死。您本来应该热爱社会主义,做一个好社员……”
书记的话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尼牙孜不等里希提说完,回身走了,他的臃肿、愚蠢而固执的后背一颤一颤。
伊力哈穆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我简直不懂,他不是地主、富农,却干着地主富农想干而不敢干的事。他受着社会主义的恩,实际上却仇恨着社会主义。他的心思放在和社会主义和集体作对上,除了捣乱还是捣蛋。哪怕他用心思多养几只白绵羊或者多种点大蒜卖钱,也总算是可以理解的……”伊力哈穆有许多话要说,想和里希提好好谈一谈,但是,他看到了书记的憔悴的面容,他中断了自己的话,转身说:
“书记,您回家休息吧。”
“嗯。”里希提答应着,却没有动弹。他今天说话太多了,胸部像堆满了棉花,咳也咳不出,喘也喘不痛快。伊力哈穆不知道给书记做点什么才好,他说:
“我给您倒一杯热茶来吧。”
里希提的脸上显出了感激的笑容,他摆摆手,小声问:“您说,尼牙孜为什么又来闹腾?”
“他闻到了一种什么气味吧?”
“什么气味呢?”
“阿西穆哥也提出来,不让伊明江当保管了。说是搞起社教来,当干部的都要挨整。还说什么是大队长告诉他的,绥定的一个会计,因为害怕批斗,已经吓得上了吊了。”
里希提点点头:“其他队也有类似的情况,关于当前的运动存在着各式各样的说法,其中也包括挨整和上吊……”
“看来有人在造谣破坏,可恨!”
“有人在造谣。”里希提重复着,现出了沉思的表情,眼角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又轻声说:“但也有些方面,不见得完全是造谣。”
“您说什么?”伊力哈穆茫然了,“不完全是造谣,这么说有些是真的事?为什么?”
里希提边思索着边说:“斗争是复杂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怎么个搞法,我们其实也说不清楚。斗争斗争,肯定会有一场斗争。不斗争会腐化,会变修,一斗争又会搞得紧张,弄不好会乱斗。运动当中会出现一些复杂的情况。我们应该经受得起锻炼。”
伊力哈穆没有听清书记的具体所指。但是他知道“复杂”“锻炼”这些字眼的分量,他态度庄严地倾听着。
里希提抬头看了看挂在办公室正墙上的毛主席像,一道光辉焕发了他的病容,他深情地说:
“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说起来是多么简单啊?这其实又是多么不简单!我们能做到的吧?不论在任何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