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敖:“不高兴的消息就是今晚的联欢会不开了。理由很简单,北平还有那么多民众在挨饿,还有那么多北平的老师学生也在挨饿,没有什么值得联欢的。”
飞行员们很多人都显露出了失望。
学生们中也有很多人显露出了失望。
“高兴的消息就是,同学们给我们请来了梁教授。”方孟敖紧接着说道,“我代表我们整个大队,欢迎梁教授给我们讲一讲,怎么去查北平那些贪腐的经济案子。”说着他九十度脚步一转,笔直地向梁经纶举手敬礼。
二十个飞行员紧跟着整齐地敬礼。
梁经纶不得不向这支敬礼的队伍报以微微的一躬,直立后却沉默在那里。
无数双眼睛在等着听他说话。
“误党误国!”曾可达一声咆哮,失控地抓起桌上一样东西狠狠砸向地面。
厚厚的地毯上,那个被砸的物件竟然迸然飞溅,全被砸成了碎片,可见曾可达这一砸之震怒!
那个前来报告的特务学生脸色吓得煞白。
曾可达的副官蒙在那里。
一砸之后,曾可达自己也似乎惊寤过来,望着地面的碎片,被自己砸碎的竟是准备送给方步亭的那套紫砂茶具中的一个杯子!
惊寤过后,他的目光慢慢望向恭敬地摆在桌面上的那套紫砂茶具——已经不全的三个杯子和那把无法用价值衡量的竹梅紫砂茶壶。
那把茶壶慢慢大了,在曾可达的眼里越来越大。
茶壶上的字一个一个清晰地逼向曾可达的眼帘: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
蒋先生经国清赏宜兴范大生民国三十六年敬制
接着,茶壶上慢慢叠现出来的已经是建丰同志坐在办公桌前巨大的背影!
曾可达失神地怔在那里。
接着,但见他慢慢蹲了下去,一条腿跪在地毯上,一片一片地去拾那只碎杯的残片。
紧张地站在一旁的副官和那个特务学生这时想去帮他收拾碎片又不敢,而见他一个人捡拾碎片又极轻极慢,两人微微碰了一下眼神。
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了又快又响的声音。
“长官。”那副官知道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冒着挨训,也必须唤醒曾可达了。
“嗯。”曾可达慢慢抬起头望向那副官。
那副官:“今晚的联欢会取消了,是不是应该立刻通知……”
“分头通知吧。”曾可达这才感觉到了自己此时的失态,嗓音有些沙哑,“你们都去,立刻取消行动,不能有一个人再去燕大。”
“是。”那副官低声答着,向那个还噤若寒蝉的特务学生使了个眼色,带着他向门口走去。
“这只杯子怎么会碎了呢……”曾可达已经拾完了最后一块碎片,站了起来,突然说道。
副官和那特务学生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慢慢转过了身。
曾可达望着捧在掌心里碎杯的残片:“我问你们了吗?去吧。”
“报告长官。”那副官没有“去”,而是毫不迟疑地接道,“是属下刚才不小心将杯子摔碎了,属下愿意接受处分。”
曾可达的目光慢慢投向那副官,望了一眼,又望向那个特务学生。
那个特务学生立刻说道:“这不能怪副官,是我递过去时不小心掉的。”
曾可达轻摇了摇头:“这只杯子是我掉在地上摔碎的,你们用不着以这种态度掩饰上司的过错。记住,任何时候都要以精诚面对党国、面对领袖。”
“是!”两个人这声回答显得有些软硬都不着力,整齐地转身走出了门外。
曾可达将那些碎片放进了自己的军装口袋,先是快步走到门口把门关了,然后立刻走向电话,拿起话筒急速摇动起来:“立刻接南京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二号专线!”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我非常感谢你们方大队长的关心。”梁经纶望着飞行员们那二十双真诚的眼,十分真诚地说道,“真有人要抓我坐牢枪毙,也和任何党派无关。闻一多先生不是任何党派,李公朴先生也没有任何党派,他们还是被无耻地暗杀了。人民不希望他们死,所有在野的各党派都不希望他们死,就连执政的国民党内许多有良知的人也不希望他们死,可谁也没能救得了他们。何况我远不能跟闻先生李先生相比,我和你们一样,是痛心四亿五千万全国同胞正在受着战争、腐败苦难的一分子。我不懂政治,更不懂军事。但有一点我懂,为什么经历了八年抗战以后我们这个民族还要发动内战!战争这种政治的最高表现形式背后到底代表了谁的利益!我是个学经济的,从经济学的角度,我只能说这一切都与经济利益有关。有感于方大队长的真诚,有感于你们到北平后尤其是今天为人民所做的事情,我愿意将自己有限的认识向大家做一简单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