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波的动议,令人不禁回想起十几年前,北京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一幕。当时,李自成的大顺军即将打到紫禁城,有大臣就给崇祯皇帝出了一个馊主意——圣上留守,太子南迁,惹得朱由检怒火中烧。
朱由榔的脾气显然要好得多,不仅没发火,还相当爽快地举双手赞成。不过,朱由榔表示赞同,并非出于身先士卒的勇气,也谈不上什么爱子心切,而是认定缅甸内地比边境安全。
安全第一!“逃跑帝”能死扛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个信条。
朱由榔“六亲不认”,中宫王氏急眼了,照着沐天波一顿臭骂:拿圣上的孩子当球踢,有你这么做勋臣的吗?滚犊子!
沐天波领了一脸唾沫回来,不敢吭声儿了,大家继续拔腿开路,次日进抵大金沙江(今伊洛瓦底江)。两天后,缅方派船只来接。不过,缅方似乎并不欢迎如此庞大的“流亡朝廷”,派来的船只相当有限。
朱由榔挑了五百来人跟着自己坐船。剩下的一千多人,他就管不着了,有钱的自己雇船,没钱的继续走路。
二月十八日,朱由榔一行抵达缅甸都城阿瓦(今曼德勒)附近的井梗,刚安顿下来就遇到麻烦了。
朱由榔派马雄飞、邬昌琦前去跟缅甸官方接洽,一位缅甸官员拿着永历朝廷的敕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想不起来。
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这货赶紧回去查“档案”,翻出了万历皇帝颁发给缅甸国王的敕书。两张敕书摊开一比,搞明白了,扭头就去质问马雄飞。
敕印怎么小一号?——假的!
马雄飞心里一万个鄙视:废话!小朝廷的敕印当然小一号!少见多怪!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否则也太丢人了。堂堂的天朝上国,只听说过把地盘越打越大的,没听说过把敕印越刻越小的。自己好意思说,别人听着都脸红!
关键时刻,又是沐天波站出来化解危机。他掏出自己的征南将军印,戳了一个给缅方送去。这玩意儿从首任勋臣沐英一直传下来,两百多年都是一般大,该识货了吧?
妥了,是真的!
历经坎坷,好歹暂时安顿下来。但寄人篱下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朱由榔算是“久经考验”了,丁魁楚、刘承胤、孙可望,什么黑心的人他没见识过?
直到流亡缅甸,朱由榔才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最黑,只有更黑!——缅甸国王莽达喇的黑,远非国内“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军阀可比!
首先,“减负”是必须的。
朱由榔的“流亡朝廷”一窝蜂来了一千多人(幸亏马吉翔耍心眼整跑了一大堆,否则会更多),缅甸国小民弱,看着吓人,有必要做一下“减法”。
怎么减?遣返闲杂人等?——别逗了,没那工夫甄别又礼送。
——直接用刀剁!
其次,安置是简朴的。
缅方在阿瓦城郊外修造了十间草房,供朱由榔居住。其他人?管不着,自己想办法。
最后,见面是休想的。
朱由榔住在郊外,莽达喇住在城内,两人隔河相望,却老死不相往来。莽达喇连永历朝廷的使臣都避而不见,懒得搭理,更别说跟朱由榔会面了。
不见朱由榔,莽达喇有充足的理由。
其一,缅甸是天朝属国,莽达喇在朱由榔面前属于藩臣。但朱由榔混得跟叫花子似的,还跑自己家里赖着蹭饭,莽达喇实在是弯不下腰给朱由榔行礼。
其二,收留朱由榔是发扬“人道主义精神”,跟朱由榔会面,则意味着发生官方关系。看朱由榔这副熊样,应该是翻不了身了。万一今后清朝问起罪来,莽达喇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莽达喇搞的“三板斧”,让朱由榔的“流亡朝廷”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坦然接受,毕竟一切还不算太坏。
——减法虽狠,好歹还能剩下几百号人。
——草房虽破,连安龙都不如,但勉强能遮风避雨,总比做“山顶洞人”强。
——国王虽绝,但见与不见,“流亡朝廷”都在这里,不离不弃,更何况还没礼可送,不见也罢。
永历君臣渐渐心安理得,但莽达喇并不打算让这帮叫花子得以安身,很快就使出了杀手锏——断供!
生活失去来源,昔日养尊处优的官员们抓瞎了,但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众人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很多人都跟当地百姓做生意,官服扔一地,“短衣跣足,阑入缅妇队中,踞地喧笑,呼庐纵酒”,受尽缅人的白眼和鄙视,多少换点钱花。
秋收之后,莽达喇似乎有点于心不忍,派人送来一批新稻谷。这群官员又为了抢粮大打出手,个个弄得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将稻谷撒落一地,整个“流亡朝廷”丑态毕露、出尽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