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不说话了。他问这话,是因为,澹台衡今日确是为缓和他与陛下君臣关系而来,但他却不是以君臣相得,天下才能安乐的陈词滥调来劝说,他今日,只说了一句话,却叫他在回府途中还在连声慨叹:“阁老有匡扶天下之意,可当今朝廷,除陛下外,谁有匡正社稷之心?”
他说得不错。
张铭目光沉沉,拄着拐杖下马车时,瞧见首辅府邸巍峨壮观。
但他知自己做这首辅,做这楚朝之相,不是为这玉盘珍馐,家财万贯,而是为了生民之福。
他的学生,当今许多朝臣,也因陛下清正,而保持着为官者的公正,严整。可,他们为官,为臣,究竟是为了这天下还是为了身上的官袍呢?哪怕是他自己的学生何躬行,张铭也不能确认啊。
他唯一能确认的,便是陛下贤明。因为陛下贤明,群臣才会以对待贤明君主的方式跟随,也因为陛下贤明,他的满腔抱负才有实现之机。
海军之事,的确是劳民伤财,可是比之他多年夙愿,不值一提。甚至,正是因为群臣反对,他才更要坚定地站在陛下那一边。因为,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应允,他的奏策,才能推行。他也才能得见万民康泰的那一天。
张铭颤颤巍巍提笔,管家想劝老爷不必急着写奏章,但欲言又止,还是退下。
他洋洋洒洒写完,搁笔时却想起那个看不清眉眼的弱冠青年。他实在是太淡,似这人世间偶然捕捉的一缕风。可却又太洞若观火。
今日劝他,明日澹台衡必遭陛下责问,可他还是来劝了。
他若真非逆贼居心叵测埋伏入皇宫之人,那可的确称得上是为天下鞠躬尽瘁,不求回报之人。
张铭在书房中枯坐良久,管家敲门得不到回应,推开门:“老爷?”
张铭缓慢侧首,听管家说该用晚膳了,却问:“你说,前几日,庞学士来求见。”
管家答:“是。庞学士从秦府回来,听说您归了京,特来拜见,今日还托我告知您,连日匆忙,来不及拜见老师,还望老师勿怪。庞大人还带来一卷典籍,如今小厮还在偏门候着。”
管家也曾叫人去取,但那小厮说大人吩咐必须亲手交到张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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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德安中举时年岁偏大了一些,但科考时,也是张铭点的他的答卷,因而称呼他为老师。
张铭以手握拳,虽然不良于行,但不喜管家搀扶,只自己慢慢地站起来,边咳嗽,边道:“请他进来吧。”
管家应是,又听他们大人道:“晚膳多上一道豆腐羹。”
老爷近日身体不适,已胃口不好许久了,管家自然是开心:“是。”
秦疏的病好了,虽她这病是过了京城王公贵族耳目,不会叫人觉得是装的,但是病久了反而徒惹怀疑,而且原主的家人也不能不见。原主秦疏,容貌姝丽,但不喜记事,秦疏刚来时也摸不清原主如何性格,是观察贴身婢女紫鸢的一举一动,才慢慢地在框定人设外有了自己的理解体悟。
首先原主肯定不会嚣张跋扈,身体不允许,加上婢女也讨巧活泼,她抛出笑谈,婢女敢笑着接,而不是面色惴惴,便可知她个性宽和。
其次原主的闺中密友也少,除周仪芳这个她在上山途中主动结交的外,其他贵女对原主态度只是平平,并不畏惧厌恶,却多怜悯。秦疏便知,原主此人从前必然十分低调,但家世十分好,又因病弱丢了锦绣前程,才有她刚穿来时,在云台寺的种种。
但这都不是大事,秦疏还能应付,见原主父亲也算手到擒来。
秦父有着武将常见的寡言冷硬,对原主也关心不足,见面总是话不投机,但也未有争吵,因原主母亲离世,府内十分冷清,秦疏也在确认自己判断后放心地在院子内临起其他的字帖典籍来。
紫鸢极为活泼,瞧见天色好,便想着问小姐要不要出去放纸鸢,可小姐却文静了许多。
往日她说起纸鸢这些活动,小姐虽然因体弱不便出去,但总是面带向往的,但现在,却平和许多,连苍白面容都带上几分光彩:“不急。”她在这院子里也能看到纸鸢,便知原主为什么如此向往庭院外的日子,但是,自由的时光很快便会到来了。
楚帝如今放心他只是因为他插手的恰好是楚帝想铲除的逆贼与海患,一旦他踏出这条线,楚帝就会警惕。
而她如今虽拥有微末的自由,但不踏出这条线,就永远被困在宫墙之中。
“二皇子如此胆大,背后必然有人撺掇。”马甲端详着自己的字迹。
秦疏本也觉得凡事都由自己主张,嫌疑未免大了些,便也道:“既然自己的台阶不够,那便只能借一借他人的登云梯了。”
借二皇子生的事,全自己的情,倒也好。
海军之策经内阁商议,以及群臣心照不宣的二皇子受过一事后,毫无异议地推行下去,这也是谏臣第一次面对君主之策闭口不言,仿佛全都被点了哑穴。
有谏臣不满,放值后喝酒,与何躬行多说了两句陛下如今越来越刚愎自用的话,何躬行却也沉默不语。
回家路上,何躬行整理官帽,想去拜见老师张相,却听门房说老师不在。
张铭随侍陛下身边,在听锦衣卫审问那从两广沿海之地抓来的海贼头目,行刑之地阴暗潮湿,魏骆小心侍奉穿着便衣的楚帝,风中却有雪粒落下,眼看着要落在楚帝碗中,楚文灼却忽地笑道:“子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