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夏难掩内心的雀跃,说:“好。”
出了门,远夏简直是一蹦三跳着下了楼,一路狂奔着往回跑,太开心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去轴承厂了,他一定要找机会见到郁行一。
事实上,他不用刻意去找,一去就碰到了。
当时郁行一正在调试那台铣床,天气已经很冷了,但为了行动方便,他没穿棉衣,蓝色的工作服下只穿了一件毛衣,白色的纱布手套已经被机油染黑了。
远夏一见到郁行一,眼里就只剩下了他,周围一切都远离他而去了。
屈俊清一到,便放下自己的文件包,戴上一副手套走了过去。
马上有工人认出了他:“屈教授来了。”
郁行一转头看一眼屈俊清,点头打招呼:“屈教授。”继续去忙活,他没有注意到屈俊清身后的远夏。
那瞬间远夏口干舌燥,郁行一跟他相差也就一米远,他抿着唇不敢张嘴,怕心从嗓子眼跳出来。他好像瘦了些,衣服穿得那么单薄,不冷吗?
远夏站在人群后,死死攥着一副纱手套,贪婪地盯着郁行一的背影,不敢呼吸,怕自己的气息惊动了郁行一。
郁行一仿佛感觉到了那道视线的温度,他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来。远夏在他视线过来的瞬间低下头去,假装戴手套。
郁行一仿佛确认似的疑惑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发现异常,这才重新回过头去。他没留意到远夏发红的耳朵以及颤抖得戴不上手套的手。
远夏不敢再看郁行一,跟他同处一个空间已经足够让他满足了,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让自己情绪平复一下,去看那台铣床。
铣床是专门用来打磨金属零部件表面的机器,机器的性能很多时候都取决于零部件工艺的精细度,铣床便是高精度工艺的保障。
它能加工各种形状复杂的零件,比如轴承厂生产的各种滚轴精细而多样,这就对铣床的工艺要求很高。
其实五十年起,全自动的数控铣床已经诞生,目前欧美发达国家全都采用了数控铣床。
国内也早就开始努力自行研发数控机床,由于技术封锁,缺少交流学习,进展较为缓慢,目前普遍使用的还是半自动铣床。
轴承厂应该是打算采购全自动数控铣床的,眼前这一台明显就是半自动铣床,而且绝对是建国之前的产品。
远夏对这台铣床颇为熟悉,轴承厂斥巨资买了这样一台机床,拉回来组装起来后,竟然没法工作。
由于机型太老,找不到它配套的原始图纸,技术工人们修了许久也没能修好,一度搁置了许久。
远夏到轴承厂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已经放弃了,只有郁行一还在锲而不舍地修理。
远夏那会儿年少气盛,跟郁行一一样不服输,两个人利用空余时间学习钻研摸索,最后终于将这台机器修理好了。两人也因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远夏没想到,依然会是这台机器将他和郁行一联系了起来。
远夏打量着这台机床,努力从记忆中回想当时修理的点点滴滴,不过他没有立即参与到修理中去,只是在一旁观摩。
屈俊清将机床上的液压泵取下来,对远夏说:“远夏,拿纸和笔过来,将这个液压泵的结构图画下来。”
远夏赶紧说:“好的,老师。”他摘下手套,从书包里拿出笔、工具和本子,开始测绘。
屈俊清知道学生的本事,让他绘图,说明对他的能力足够认可。
郁行一听见师生二人的对话,忍不住回头来看屈俊清的学生,那个男生正低着头测量液压泵,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看得见他一头略长的浓密头发,修长的脖子,以及薄薄的有点红的耳朵,看得出来很瘦。
郁行一将组装好的零部件又拆下来,对照着卖家提供的图纸研究机器的各个部件。
这图纸十分粗糙,而且很新,明显是临时赶制出来的,而不是原始配套图,因为上面并没有将机器所有的零部件列在上头。
他现在倍感压力,机械厂因为负债严重,被迫上马新产品。新产品需要配套更为精密的轴承,所以厂里拨巨款从日本购买了这台铣床。
说好是全自动数控机床,结果带回来的却是一台半自动电磁阀系统的机床,这倒还算了,关键是这半自动的机床也没法用,等于几十万块钱打了水漂,那可都是从银行贷款出来的。
郁行一非常愤慨,偏生厂长还将这台铣床交给了自己,务必要修好,说他是国家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关键时刻就该挑大梁。
无能的采购犯下的错,居然要让他这个技术工来背锅!
郁行一无奈苦笑,他十六岁出来参加工作,因为工作表现突出,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
他是66年之后上的中学,整个中学生涯都是在各种运动中度过的,人心浮动,老师无心教学,学生无心向学,所学知识十分有限。
得亏他自己比较上进,喜欢钻研,所以在修理技术上表现优异,在全省技工比赛中拿到了名次,有幸申请到了工农兵大学名额。
上大学时,他深知自己的文化知识水平跟真正的大学生差距非常远,异常珍惜上大学的机会,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学习了,争分夺秒,像海绵吸水一样学习。
然而他也知道,尽管顺利毕业了,仅有三年时间,哪怕进步巨大,他所学的离他所需的还差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