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谢谢你能看得起我,我定会好好记住你的话,你便是我的目标,有机会,我还想向你讨教。”彭连虎在敬慕之中仍不失傲气地道,似乎刚才受伤的并不是他一般。
蔡伤淡淡地一笑道:“你很直爽。其实,在这个世上,比我厉害的人物数也数不清,你的武帝萧衍本就是一个不世高手,恐怕能够胜过他的人,也没有几个,你的目标应该定得更高。”
彭连虎一呆,愣愣地道:“我们武帝也是个不世高手?”
蔡伤淡淡一笑道:“萧衍的确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多才多艺,其六艺轩闲,荣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草隶、占诀、尺牍、骑射,莫不称妙,能使梁朝五礼俱备,雅乐和谐,儒学大兴,文史并茂,数百年来只此一人而已。更重要的是萧衍以军功起家,在战场上虽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但谁都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一个不世高手。十年前,且曾与我朝宇文福大将军于彭城交过手,宇文福是很少轻易去说一个人,更不愿说别人比他厉害,可是当他说到萧衍之时,脸色总是显出很不自然之色,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十年前,虽然他在彭城让萧衍和崔慧景吃了大败仗,却也没有占到萧衍的便宜。宇文福绝不会比我差,那萧衍也绝对是个高手,这是毋庸置疑的。”
“今日又增长了一些见识,我还以为武帝是一位大儒……”说到这里,彭连虎不自然地一笑,疑惑地问道:“不知蔡将军与葛荣是什么关系?”
蔡伤惊疑地望了彭连虎一眼,冷冷地应道:“你怎会知道葛荣?”
彭连虎知道蔡伤误会了他,忙解释道:“我师父曾在三年前遇到一位叫葛荣的年轻高手,他也和蔡将军出刀的角度很相似,我估计可能是与蔡将军有关系,才会有此一问!”
“你师父是谁?”蔡伤声音缓和了些问道。
“我师尊乃是郑伯禽!”彭连虎不在意地说出一个名字。
蔡伤有些奇怪,想不到彭连虎竟对自己师父直呼其名,脸上有些讶然之色。
彭连虎笑应道:“我师父是个怪人,他不喜欢浮名,虽然武帝待他若兄弟,可他始终只将自己看作一个平民,不喜任何人以官位相加,而我们称他也只能以名字相称,以便提醒他,他仍是以前的他。他也不想我们以师徒相称,不过他永远是我们的师父。”
“哦,原来如此。郑伯禽的确是个人物,几年前,便是他杀了齐和帝萧宝融而名扬天下,想不到竟会有你这样的弟子,看来传言并不虚假,他见到的那葛荣正是本人的师弟。”蔡伤赞赏道。
“难怪,对了,蔡将军,我劝你还是不要回正阳关了。”彭连虎有些迟疑地道。
蔡伤心头打了个突,疑问道:“为什么?”
彭连虎犹豫了一下,低低地道:“将军你要节哀顺变,我得到消息,因为你的战败,而又有你尔朱家在后推波助澜,拓跋元格将你的家人全部赐死。”
“你说的可是真的?”蔡伤目中杀机爆射,目光似两道冰寒的利刃,紧紧地插在彭连虎的脸上,话语却有些颤抖。
彭连虎气势一憋,诚恳地道:“这是事实,消息来源于各城安置的密探,将军一家没有一个活口,三十几人和近百家将全部被抄。”
蔡伤声音霎时也像目光一样冰寒,手却有些禁不住地颤抖,吸了口气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得到消息却是在前几天。”彭连虎被蔡伤的气势一逼,忙应道。
蔡伤没有动,静得像沉睡的大雪山,连那目光也没有丝毫的移动和变化,怔怔地望着彭连虎,像是凝目千年的石雕。
彭连虎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和悲哀,因为蔡伤的目光而生出寒意,因为蔡伤的遭遇而悲哀,可此时,却已经没什么话能够安慰对方。
“蔡将军,你要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体为重。”彭连虎叹了口气淡淡地道。
“谢谢!”蔡伤终于从口中蹦出两个字,但两个字之中所包含的悲愤、哀伤之意,使彭连虎的心一阵揪痛。
彭连虎像是一只呆呆的獭,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或说些什么,看着蔡伤那让人心碎而肠断的目光,一切语言显得那般苍白而无力,这是没有语言可以解脱和代替的悲哀。
生命到底是什么?命运到底会如何?蔡伤目中的泪,使眼前幻出无数清晰而又遥远的身影,是那样熟悉,是那样亲切,可这却只能代表无尽的悲凉。
所有的亲人都去了,都去了,留下来的,却只有一柄刀,惟有一柄刀,想到这里,蔡伤竟然仰天大笑。
彭连虎吓了一跳,谁也想不到蔡伤居然还有心情笑,但只一开始,他便已深深地读懂了这笑声中那悲愤、痛苦的感情。
笑声惊飞了所有栖在林中的鸟雀,扑棱棱地振动着翅膀冲上了蓝天,山林间,惟一留下那比笑声更悲怆的回音在应和,不,还有松涛轻振之声。
蔡伤笑声愈来愈低,愈来愈低,若沙漠中失偶的孤狼。
眼泪禁不住鼓了出来,两行,很清澈,很清澈,在滑过脸颊的时候,蔡伤那低徊沉响,而悲愤、悲怆、悲恸、悲凉、痛苦而心碎的笑声竟转为哭声。
不是撕心裂肺的嚎啕,不是幽幽地抽咽,哭声并不太大,可那仰天绝望,深情而痛苦悲愤的眼神,配合上那裂开低哭的嘴形,却让人深深地感觉到蔡伤心中的那股可以让太阳流泪的哀婉。
绝对不会有哪位铁石心肠之人不感动,绝对不会有哪人不明白蔡伤的感情,彭连虎从来都未曾掉过眼泪,连父亲被人打死的那一刻和母亲病死的那一刻也未曾流泪,可在这一刻,泪水也禁不住伤感和叹息的皮鞭驱策,也从眼角滑落下来,因为,他深深地读懂了蔡伤对他亲人的那种深切得完全可以藐视海洋的感情。
世间能够让人感动的真情已经不太多,而蔡伤毫无作伪的真情流露,却绝对可以让人心弦颤抖。
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蔡伤毫无顾忌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大哭,却绝没有人会感到好笑,绝对没有,哪怕最无知的小儿也不会对这种作风好笑,因为,只要是生命,便能感受到这哭声中的感情。
风,在轻轻地吹,树林中夹生的松树也沙沙地作响。这是一曲哀歌的调子,在彭连虎的耳朵中是这种感觉,大概是它们也读懂了这种至真至纯而又至哀的感情吧。
“希聿聿——”战马一阵低嘶,似在表达着一种不安的情绪,却惊醒了沉浸在蔡伤悲恸情绪中的彭连虎。
彭连虎警惕地打量了四周那显得很静谧的山林,心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汪汪……”竟是一群狗的狂吠。
蔡伤似也从另一个世界中回到了现实,他的改变似乎很突然,只在一刹那间,便恢复了一种让人心悸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