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极阴鸷地盯着钟瑶,逼近了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瑶在桌边坐下,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想给持卷人讲个故事。”
“我可没兴趣听你的故事。”方远极冷笑:“若想挑拨,劝你免了!”
“这样吧,墨班的百战你可听过?以沙为基,来构建战局。”钟瑶托着腮想了想,解开随身带的小布囊,在手里掂了掂,自顾自地地说道:“今日,我也来学一回墨班,以沙为墨,为持卷人画一个故事!”
她话音刚落,猛地倒过布袋,将里面的细砂倾倒在桌面上!
哗啦啦地声响中,黑色细沙瞬间落满白色桌面而方远极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抓紧画卷退开数步,脸色阴沉地盯着钟瑶说道:“好,我就让你以沙为墨,看你到底想说什么。钟大小姐,我劝你想清楚,如今你可是我的六耳先生。身为持卷人,我是可以随时治你的罪!”
钟瑶不搭理他,双手在沙中飞快地滑动,就在桌面上出现了三个人物的图案:
一对夫妻,带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蜷缩在屋檐下避雨,因为寒冷和饥饿男孩大哭不止。夫妻两人轮流哄着孩子,随即两人一前一后扑倒在地上死去。这时一道削瘦的高个身影从墙角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支小弩。他从夫妻的后脑处拔出两寸长的弩箭,看了眼哇哇大哭的男孩转身离去。
钟瑶手掌在沙上抹过,小声说道:“以前有个男孩自幼父母双亡,流落他乡乞讨为生。”
方远极面色一变,死死盯着钟瑶:“你刚刚画的到底是什么?”
钟瑶头也不抬,双手在沙上继续飞快地滑动:“别急,我才刚刚开始讲这个故事。”
方远极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沙面上。只见在她双手灵活地滑动下,沙子中间出现新画面:十来岁的少年正向一个卖艺武师磕头拜师。武师一边受他跪拜,一边朝旁边一个角落看去。角落里站着一个身穿斗篷兜帽的人,形象与之前拿着弩射杀夫妻的正是同一人!
钟瑶轻轻地说道:“这个男孩十四岁时被过路卖艺武师收为徒弟。”
说及此处,方远极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人往沙面前靠得更近了,止不转睛地盯着画面。
钟瑶手握细沙,双手在桌面上飞快地滑动。细沙刷刷地落下,在她指尖的抹动下,仿佛有了灵魂一般,不停地变化出连贯的画面:画上,黑袍男子转身离去,他之前站立的地方地上有一个钱袋。武师摆脱了跪在地上的少年,过来将钱袋拿起来,在手中掂了掂。
随着画面的变化,方远极的表情越来越难看,额头上热汗直冒,眉头紧攒成一团。
钟瑶手下的沙面,又变了:少年被绑在木桩上,武师用鞭子抽打他。少年死死咬紧牙关不肯求饶,最终疼得晕了过去。而后,黑袍男子出现,将一袋钱抛给武师。武师更加卖力地抽打方远极。
钟瑶看了一眼方远极,平静地说道:“武师虐待男孩,天天责罚打骂,然而男孩并不知道真正的缘由。”
方远极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振,面露痛苦,神情恍惚,呼吸越来越短促。
钟瑶突然双手在细沙上飞快抹平,再用指尖勾勒出另一副画面:昏黄的油灯下,一个身着肚兜的妙龄女子将蒙汗药倒进水杯里,又将水杯端给了武师。武师躺在炕上吹着胡子打呼噜,睡得死猪一样。他的身边还睡着那个妙龄女子。一柄刀从门缝伸出来拨开门栓、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少年执刀进来,来到床边。女子惊醒,惊慌失措滚下床逃开。方远极一刀一刀地戳在武师身上。窗户上映出方远极一刀刀刺死武师的剪影。女子躲在门外,瑟瑟发抖抱着双臂。她的面前站的是黑袍男子,这男子正将一袋钱递给她。
方远极看到此时,牙已经在磨响,握着画卷的双臂也在发抖。
钟瑶抹动沙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渐急,“少年不堪虐待,趁夜将武师杀死逃亡。”
她指下的画面陡变:墙上张贴着印有少年方远极画像的通缉令,一队军警严查出入人员。不远处,少年躲在草垛后面。黑袍男子来到一个军警面前,向少年藏身的草垛指了指。军警立刻向草垛走去,少年躲无可躲,跳出来一刀捅死军警拔脚逃离。一队军警立即追了上去。
钟瑶的声音缓了缓,叹了口气:“少年为了逃亡,颠沛流离,吃尽了世间所有的苦。可最后,他还是被抓住了,被送往刑场处以斩刑。绳索捆紧了他的手脚,把他瘦弱的身躯像牲畜一样吊起来,刽子手挥着刀,扯长他的辫子,朝他纤细但是倔强的脖子抡下去……”
方远极慢慢地转过头,眼睛死死盯着钟瑶:“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钟瑶站直身子,手掌在沙子上轻轻抹过,轻声说道:“不过,少年的命还不算太差,就在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他得到了赦免!光绪三十一年春,少年被时任北洋第三镇段统制从刑场上收为亲兵,从此踏入行伍,一步一步地高升,最后,成了北京城栾督办的义子。他的名字,勿需我再说出来了吧。”
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的方远极阴狠地盯着钟瑶冷笑:“好,这故事说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