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遥躺在房梁上,一只手枕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捻着一枚东珠。
夜已深沉,院子外除了几声蝉鸣再无别的声响。此时虽已是盛夏时节,但迦楼山的夜依旧有些寒凉。薛遥将珠子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
重雪白天里睡多了觉,夜里毫无睡意,此时她正精神抖擞地躺在床上和薛遥说着开云寺里的一些生活琐事。薛遥安静地在房梁上躺着,心不在焉地听着重雪说话。他的目光沉沉地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重雪留在清心堂的第三个夜晚。重雪自开云寺来,身份敏感特殊,虽然这几日风平浪静,但薛遥不敢掉以轻心,连续几个夜晚他都留守在重雪房间。
就算林晋桓与延清他们对重雪的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司徒坤不见得会善罢甘休。他们在开云寺里干下的肮脏事太多,留着重雪在怕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拉扯出越来越多的丑事。
还有林朝,林朝若知晓了此事,未必能容得下重雪这个逃出开云寺的活口。
薛遥想如今自己在旁人眼中横竖已经是一个痴情种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过些日子待重雪的身体好利索的时候再给她安一个名分,让她夜里名正言顺地宿在自己卧房的外间,也好断了暗处那些伺机而动的小心思。
希望未来的夫人不要介意自己这段风流韵事,薛遥望着手里的东珠,有些自嘲地想。
薛遥虽不是什么温柔细心的人,但他也没有急着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所以这几日他并没有急于向她打探开云寺之事。上午的时候晋仪来清心堂给重雪诊过脉,她脉象已无大碍,外伤也恢复了不少。薛遥见她此刻说起话来手舞足蹈的模样,料想她情绪尚佳,于是薛遥顺着重雪的话头状似无意地问道:“九天门为何要将你们囚禁于开云寺?”
重雪闻言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她如实说道:“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提过。”重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望向窗外,有些情绪低落地嘟囔着:“不知道佩雯她们怎么样了。”
佩雯应该是重雪在开云寺里关系要好的小姐妹,短短几日薛遥听重雪提起过好几次。薛遥心念一动,问道:“佩雯进开云寺多长时间了?”
重雪思索了片刻,说道:“应该有九年或者十年了吧,她五岁时就被九天门的人强掳上山,父母皆死在九天门手上。”
已知九天门的活祭大典十五年一次,但具体是哪一年举行,枢密院这么多年来只调查出了个大概,并没有查出确切的年月。根据枢密院的密报来看,下一次的大典已然临近。
若能得知最早一批人是何时进入开云寺,就可以大体推断出大典举行的时间。于是薛遥问:“你们之中,谁在开元寺里待的时间最长?”
重雪心里回忆了一番,说道:“应该是七娘,她上迦楼山已经十三年了。她原出生在江南富庶之家,正月十五和家人上街看花灯时走失,之后几经辗转来到开元寺。”
看来九天门为了搜罗这三千祭品,真是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薛遥想,这三千人背后不知还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重雪经薛遥提起,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起和她一同囚禁在开云寺里的姐妹,她支起身子半坐起来,有些不安地问道:“江绍那王八蛋曾说过明年我们就不在开云寺了,不…不玩白不玩。薛大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明年她们会被送去哪里?”
重雪这话一下子让薛遥来了精神,薛遥问道:“江绍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重雪踟蹰了片刻,紧接着就绘声绘色地将江绍说这话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薛遥皱眉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心里不断懊恼自己当时出手太快,让江绍这畜生死得太痛快了些。
重雪年纪小,在开云寺里的活动范围有些,薛遥原本也没打算从她这里探听出什么重要的信息,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依重雪言下之意,九天门的三千人活祭很有可能就是明年。
看来铲除九天门一事已如箭在弦,需得通知肖沛,尽快拟出一套章程。
重雪将江绍的原话复述完,见薛遥迟迟未语,心下越发不安。她仰头望向薛遥的衣角,惴惴不安地追问了一遍:“薛大哥,大家明年会被送到哪儿去?”
薛遥回过神,他将珠子放回怀里,低声说道:“你们哪儿也不用去,明年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重雪万万没有想到寺里的姐妹有生之年还有希望回家,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惊喜地说道:“真的吗!那…”
就在这么一瞬间,四周突然山河变色,一股强烈的魔气从远及近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短短一个瞬息整个清心堂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可怖氛围里。
“嘘。”薛遥示意重雪噤声,他察觉到来者功力强悍,不容小觑。
这些魑魅魍魉总算按耐不住了。
薛遥立即隐藏了自己的气息,用气音叮嘱重雪道:“镇定点,回床上躺好不要说话,我不会让你出事。”
在强大的威压下重雪的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她依言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暗自屏住了呼吸。
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月光,满天的星斗也在瞬间失去了光彩,四周突然暗了下来。阵阵妖风肆虐而过,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迫人的威压正一步一步向重雪的房间靠近。
来了。薛遥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