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布朗找来一张大纸,弗朗西丝在控制中心中间的桌子上把它裁成了小纸片,用来纪录每个小时要做的事。此刻,她正忙着把大卫口述的内容记在纸上。
“这个该死的行动计划软件烦人得要命,还不如像这样用手写。”布朗博士对塔布里和沃克菲尔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计划好了的行动顺序组合成一个行动前的方案。”
伽洛斯走到一个终端前。
“也许你用起它来比我强,”布朗博士继续说,“但是今天早晨我用纸和笔更觉得方便。”
伽洛斯调出了行动计划程序,开始键入数据。
“等一等。”沃克菲尔插了进来。伽洛斯停了下来,转身听他说话。
“我们不要都在这里搞什么计划。下一步的工作不就是建立基地么?可能得花费10到12个小时才能完成,我们留一部分人在这里作计划,两项工作并行不悖,到时计划也就搞好了。”
“理查德说得对,”弗朗西丝补充说,“我们不要太匆忙了。航天学院的军官们可以先进拉玛去建立基地,其他人留下来推敲行动方案的细节。”
“那办不到,”布朗博士回答说,“只有军官们才知道每项工程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行,没有他们,我们没法确定准确的时间。”
“那么,留下一名军官就是了。”伽洛斯笑着说,“我们可以让海尔曼或者是奥图尔也进去,这样就多一人干活,不会对进度产生太大的影响。”
半个小时后,大家决定了人选。尼柯尔仍然留在牛顿号上,直到前期的基础工作完成;并且,由她来作军官们的代表,协助完成计划协调的工作。海尔曼与其他四位专业宇航员一起进入拉玛,安装好余下的交通工具并在圆柱海北边安置好另外12个便携式监测站,同时还要完成圆柱海以北的贝塔营地的搭建工作。
当沃克菲尔和他的小组在温习任务的细节时,整个早晨一直一言不发的雷吉·威尔逊突然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所有这些都是在瞎扯蛋!”他叫喊着,“荒唐透顶!”
理查德停了下来;已经开始在讨论出击计划的布朗博士和高岸也沉默不语,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威尔逊。
“四天前,一个人死了,”他说,“他是被杀死的,很有可能是被杀死的。不知是谁,也不知怎样地移动了那个巨大的飞船。但是我们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闯了进去。灯光亮了,又奇怪地熄灭了。”威尔逊环视着四周的其他队员们,他的眼神有些疯狂,额头上沁出了汗珠,“那么我们到底干了些什么?嗯?我们是怎样回答这些智慧远远胜过我们的外星生物的?我们只是毫不在乎地坐下来,计划进一步地探测他们的飞船。你们难道都没想过吗,他们不想我们进去,他们只是要我们离开,要我们回家,回地球去!”
威尔逊的大发作,换来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最后,奥图尔走到了他的身边,安慰他道:“雷吉,我们对波索夫的死都深感不安,但没有谁发现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你们视而不见,你们都瞎了。灯灭时,我正在那架该死的直升机上。足有一分钟,光线像夏天的太阳一样明亮,然后就突然地黑了。这就是证据,真他妈的不可思议。有人把所有的灯都关掉了,却没人问一下为什么。你们是怎么啦?你们是聪明过头了,所以一点不怕?”
威尔逊大声地咆哮,足有好几分钟,他翻来复去地说一个意思,那就是:拉玛一手炮制了波索夫的惨死,并且开灯又关灯,以警告入侵的人。如果队员们一意孤行,再要进去探险,必将招致更大更多的灾祸。
在他吵吵嚷嚷的时候,奥图尔将军一直站在他的身旁。
布朗博士、弗朗西丝和尼柯尔在一边简短地商议以后,尼柯尔走过来,打断了他的怒骂,柔声说:“雷吉,你和奥图尔将军为什么不跟我去,咱们好好谈一谈,别耽误了其他人。”
他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医生,我为什么要跟你去?你根本不在现场,压根儿就没看见。”威尔逊走到沃克菲尔面前,说道:“你曾在那里,理查德,你看见过那个地方。你知道那种智慧生物,以及他们那了不得的力量——他们造出了那样大的飞船,在星际空间航行。喂,老兄,我们比不过他们。我们就像是可怜的虫蚁一般,我们没有任何机会。”
“我同意你的看法,雷吉。”犹疑片刻,沃克菲尔平静地说,“我们无法与他们匹敌,这一点令人忧虑。不过,还没有证据能够说他们怀有敌意,甚至他们可能对我们的造访也并不在意。也许正相反,我们的喧闹还能……”
“快看!”艾琳娜突然叫起来,“瞧显示器!”
在控制中心的大显示器上,画面静止不动,一只像螃蟹一样的生物占据了整个镜头。它的身子低平,长是宽的一倍,六条三肢节的腿支撑着重量;前面伸出两条钳子一样的螯和一排小尺码的机械手。这些机械手一个紧挨一个,有的乍一看很像人手,仔细观察,却又像打开的一应俱全的五金工具箱——有钳子、有探针、有锉刀,甚至还有钻子。
它的眼睛,如果那是眼睛的话,深深陷入一层保护膜里,像潜望镜一样耸起。眼球像水晶,或是一种胶状物,泛着蓝色的光泽。这眼睛绝无任何表情。
图片下方注明,这张照片是刚刚由探测机器人的长焦望远镜头拍摄的,地点在圆柱海以南约5,000米处,照片覆盖面积6平方米。
“好家伙,我们在拉玛里有伴了。”塔布里说。其他宇航员则全都惊讶地望着显示器,作声不得。
使队员们惊奇的是,它的出现刚好在雷吉极度激动的时候。尽管雷吉的行为很反常,但他的话也使队员们想起了他们此行的危险性,没有人能完全摆脱害怕的心理。在独自考虑问题的时候,所有队员都得面对这个令人毛骨耸然的猜测:可能拉玛人并不友好。
当然,在多数时间里,他们把这种恐惧深藏在心里,危险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就像早期美国航天飞机的太空人一样,他们非常清楚飞船可能会失事甚至爆炸。牛顿号上的宇航员们也知道,可能会有难以驾御的危险伴随着他们。
事实上,避免去讨论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把精力放在那些可以控制的方面,比如明天应该干什么,下一步该干什么,这才是一种健康的态度。
雷吉的歇斯底里和拉玛生物的突然出现,使得局势突变,引起了大家的议论,也勾起了众人的回忆:这些问题其实大家早已多次在一起谈论过。
奥图尔早就说过,对于拉玛人,他心存敬畏,但这并非害怕和恐惧。他认为,上帝已经召唤他加入行动,如果上帝决定这就是他奥图尔献身之时,那么对于上帝的旨意,他万死不辞。
理查德·沃克菲尔坚定不移的话语,表达了同伴们的共同心愿。他认为,整个行动既是探险的挑战,也是一次对个人勇气的检验。危险,当然明摆着是有的,但这也令人兴奋。冒险会带来无穷的乐趣,更勿须说与天外文明相会的无比重大的历史性意义了。理查德从未对行动有过丝毫不安,他认定,这次行动将使他的生命大放光彩,就算他在这期间死去了,那也值得。人生短暂,能做两三件有意义的事足矣。
尼柯尔十分留意地听着讨论,没有说话。她发现,在大家谈话的过程中,她也形成了自己的观点。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人们的对答和表情。很明显,高岸是同沃克菲尔站在一起的。当沃克菲尔谈话时,只见高岸不断地点头,表示赞许。现在,雷吉也许已经对先前那一番高论感到有些羞愧,只见他面带惭色,仅简短地回答别人的提问,并不再坚持他的观点。海尔曼一直显得不自在,自始至终不吭声,只是最后提醒大家注意时间。
使人惊奇的是,布朗博士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大篇地阐发他的哲学宏论,仅三言两语,一带而过。有好几次,大家觉得他已经快要忍不住地想大发议论了,但他最终却没有。他只是说,他相信,拉玛的真相还并没有被揭示出来。
开始时,弗朗西丝还作出一副中间人的姿态,调和双方的分歧,澄清事实。然而后来,她情不自禁地、坦率地发表了个人的观点。不过她对这次拉玛行动的看法与奥图尔和沃克菲尔的都大不相同。
“我想,你们把整个事情想得太复杂、太富于理想主义色彩了。”当理查德论人类智慧不朽的长篇赞颂结束以后,她接着说,“对我来说,虽然加入行动也是一个人生的重大决定,但我不需要什么深刻的精神原因来支撑自己,这只需掂量冒险和回报的大小罢了,对事情作出重大决定时我都是这个态度。考虑到所有的因索,我认为参加行动的回报很丰厚:名誉、地位、金钱,或许还有冒险的乐趣,总之挺值。而且我绝对不能赞同理查德有关生死的观点,如果我在行动中死了,我会很不高兴,我的回报就全落空了。如果我不能回到地球,我便一无所获。”
弗朗西丝的话,唤起尼柯尔的好奇心。她想问这个意大利记者更多的问题,但转而一想,此时可不是提问的好时候。讨论结束以后,她还在回味弗朗西丝刚才的发言。“生活对她来讲,就真的这么简单吗?”她暗忖,“所有的事,不过就是回报或者冒险?”她想起弗朗西丝喝下堕胎的药水时,那副毫不动情的样子,“但是,她有原则和价值观么?她有情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