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泪珠村的时候,忠祺就听到过那个为泪珠村命名的人类的传说,此刻看到了真人的画像,与自己如今的相貌竟如出一辙,而画的题词似乎刚好形容了他这一路由金肤蜕化而重生的过程,莫非他正是相国口中的耶庞转世,连他自己都难辨真假了。
“相国,敢问画中的女子是?”
“此乃当今陛下的高祖母——灼姬,在灼姬以前,火翎族一向保持着血统的纯正,是一个卵生的翼类族群。”忠祺看着画中的灼姬,她有着与叱翎王如出一辙的眉眼:深邃、幽咽,她身上的羽毛以淡粉色为基调,越接近皮肤越呈现出自然渐变的赤红。穿一袭白纱,四肢裸露的地方都有类似的羽毛,但羽毛长得恰到好处,甚至有些清淡,无法掩饰她光洁的、人类的美。她的发丝呈淡青色,一直垂落在地上,缠绕在腿边,她光着脚,像是林中刚出浴的美人,含情脉脉的看着身后目光如炬的男子,但细看下来,两个人的眼睛里,却藏着一层关于命运的道不明的悲伤,热切的爱与某种深层的无望,使得整幅画像锋利的钩子,只一眼,就使人难离开眼球。
“在灼姬以后,一切就都变了。”相国摸了摸稀疏的胡子,对忠祺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二人出了屋子,来到前厅,侍者端上了凉茶。
“火翎族千年来一胎双卵,一雌一雄,到灼姬那一辈也一样,她生来就是她哥哥的皇后,可她偏是个男子性格,射猎、蹴鞠、习武均不再话下,还饱读诗书,可以说是一个动静皆宜、文武双全的奇女子。与她的哥哥倒是截然相反。灼姬一向看不起自己的兄长,早在幼时就多次公开说不要当他的皇后,为此挨了不少鞭子,但他哥哥却是个老实人,非但不生气,还总替他挡鞭子,即便如此,灼姬还是对婚姻有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梦境,并不领情。”
“直到有一日,她遇到了耶庞,就像是梦境走入了现实,没人知道耶庞从哪儿来,他突然出现和他的突然离开一样,灼姬的哥哥终生未娶,眼看国就要亡了,在他临终前,一个金人抱来了两个孩子,并带来了灼姬离世的消息。那两个孩子和如今的王与公主一样,只在耳尖处长了淡淡的羽毛,很快,男孩被立为新王,依旧俗娶了自己的妹妹,但生育从此变成了一命换两命的事,没有公主再活过生育,她们的机体完全被改变了,通俗说来就从卵生变为了胎生,但她们不具备那种身体条件,只有死路一条。”
“难怪,叱翎王对母亲是没有记忆的。”忠祺想起那日燕飨叱翎王醉后说的老山羊的故事,想起公主嫩白的小脸。这么算来她与叱翎王同岁,火翎族与人类的计时方式是不同的,他们不以日出日落来衡量一天,因为这里不存在日出日落,故而他们的一载约等于人类的半年,如果按照人类的计算方式,那么其实叱翎王而今才不到二十而已,按真实年龄根本算不得忠祺的义兄,只是,经历了眼前的这些,他还有机会再叫他一声义弟吗?谁也不知道。
忠祺又转而为公主的命运感到惋惜,她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倒计时,明明是最好的时候,却被命运牵住鼻子,做命运的奴隶。
他又想到从福禧那里打探到二人是兄妹关系时那个沾沾自喜的自己,脑子里流过了许多的回忆,可是在每一个回忆里,公主都是那样的无忧无虑。那么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叱翎王独自承受了关于命运的秘密,把妹妹保护在某个快乐的真空中,让她得以继续做梦。现在,他的忧郁气质似乎得到了某种解释,那种忧郁不是一个贵族子弟不知人间疾苦的强说愁,反倒他就是人间疾苦最好的诠释。而他仿佛一直想要突破命运,他在祭天时默默许下的愿望,他的虔诚,他听到忠祺所说的关于真实界的故事时,脸上划过的希望与天真,这所有的一切,一股脑的如同巨浪朝忠祺扑面袭来。
“在泪珠村的时候,我曾看到过叱翎王与公主在见到金人时有很强烈的反应,这也是从灼姬以后开始的吗?”老人微微皱了皱眉:“这……”
“不对,您刚刚说是金人带来了小王子和公主,那究竟是为什么呢?那个金人是如何出村的呢?为什么现在却不行?”
“我们能做的,只有听说,但所有的历史和传说,都不是全然真实的,人一旦开口说话,就会不由自主的站在某一个立场上,会避重就轻,会篡改历史,最终,避重就轻成为了真实。我们后人无从筛选,只能选择相信。”
“所以,历史只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胜利,并不存在绝对的真实。”忠祺有所思的在心中回应,并没有开口说出来。老人一时喘气急剧,侍者说到了他该休息的时间,他的身体已经全然腐朽了,每日需要花大量的时间睡眠,忠祺遂告退。
一路上,他都在想自己此行的使命:“如果我真的代表耶庞,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要在每一个时间节点,都重新做出完全相反的选择,比如远离公主?”
“也许是接近公主呢?”小珍回应道。“如果要你远离公主,那你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接近公主是我所想的,接近耶庞也是灼姬当时所想的,如果一切都顺着心意,那就不会有今天了不是吗?”
“忠祺,你每次时空旅行都把它想成爱情故事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啊……说的也是。可分明这次是你在引导我好吧?”
“我就是考考你,看你有没有长进,总之时间会给你答案,现在你还是好好想想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