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那个肤色深棕,眉眼幽深,鼻梁高挺,颇有一丝男儿英姿的,是土人霜檀。除却棕榈是人族,倒是一举将天下五族凑齐了,这金木水火土并排而立,颇有几分自然的风致,为这满目的生灵涂炭平添了几分生机。
几人身畔脉冲似的发着六色的薄光,光线灵动,却面容呆滞,恍若被封印了一般,用着忠祺身体的青龙走近叱翎王身旁,手穿过水帘状的屏障,捏住叱翎王奄奄一息的脸庞,叱翎王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枚凤珠便悬浮而出,轻柔的跌入青龙手中。
青龙往叱翎王腰间取下玉佩,玉佩便发出一阵磁场,顷刻之后,龙宫内出现了一道任意门,煜翎往门内跌入龙宫,另一半玉佩与叱翎王之玉紧紧的吸附在一起,煜翎的鼻尖与清嫩的小脸蛋上还残留着火烟熏过的痕迹,胸脯悠悠的起伏着,十分微弱,青龙半蹲下来,将煜翎粉圆的小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他望着眼前昏迷的煜翎,不由得看的出神,知道有个声音响起,方才打破了这深长的一瞥:
“宿主。”是小珍的声音。
青龙这才缓过神来,没有立即知会,而是先把凤丹喂给了膝头的煜翎,煜翎的小身体顿时被这凤丹灼的通红,它顺着咽喉一直缓缓的滑落到腹中,他用手盖着煜翎的眼鼻,姿势十分轻柔。
“孤该不该让他们兄妹俩再见最后一面?”
“宿主三思。”小珍的语气冷峻而坚决。
“罢了,交给你处理吧。”
叱翎王的身子腾起来——
“等等……”青龙将手往空中一挥。“去吧。”
他给了叱翎王最后一个美梦,梦里是他窥探到的叱翎王的毕生所求:有母爱、有父爱、有平凡和自由。
此时,那枚他亲手塑造的恒星已稳定的发起了巨光,同时产生了轰然的引力,原初的太阳被这股引力吸附着进入轨道旋转起来,围绕太阳旋转的众星也跟着驶离了轨道,兵荒马乱的寻找自己的位置,一时间,极寒与极热交替着,自然的消耗着那些有思想、有文明的生物,待它们终于找到了各自的位置,继续着自己的公转自转之时,龙宫以外的所有星球与土地——只要是依附这颗新星的——大陆都尽数湮灭了,海水先是十分斑驳,漂浮着奇形怪状的物件、垃圾,但任何一滴墨汁滴在大海里,都不足挂齿,很快,海面恢复了平静,幽兰的,把在它表面上散步的阳光激荡起来,掩盖又现出,如此循环往复。
石柱里藏匿着的从未见天日的女子,本将在今日新生,然而,随着廖药师的死亡,仪式的最后一步不得不作罢,只得沦为没有躯体的灵魂,赋予六族女子以新生,她们将自此忘掉过往,重头来过,做青龙创世纪里的夏娃,重新开始她们截然不同的一生。
“小珍,你过来。”青龙仰头看罢斗转星移,朝小珍招了招手。
“宿主。”
“我也将兑现对你的诺言。”青龙伸出手往空气里一点,那个小小的带着翅膀的形体便又出现了,她越变越大,越变越清晰,最后出落成了一个比起他者来说更为娇小的妇人——眼窝幽陷,瞳孔淡棕,眉毛不浓不淡,轻轻的盖在眼眶上,鼻子高挺却不是十分精巧,反而有些许肉感,镶嵌在淡棕色的皮肤上,再配上一对不厚不薄的唇,耳垂肉肉的垂着,乌黑的亮发有些自来卷——这便是小珍不辞辛苦的追随了青龙三亿年,想要获得的那具形体。
三亿年前,有一场时空错乱,小珍本是一株夜来香,一番天旋地转之后,竟然来到了一位美丽妇人的天井,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人,十分奇妙,后来她才从收音机里得知,这里是地球的90年代,那天,妇人穿了一身浅灰色的套裙,她拎着水壶从屋子里出来,脖子上戴了一串雪白的珍珠项链,衬的她的肤色更深了,但丝毫掩饰不了她的美貌,她一边浇着天井里的花儿草,一边哼着歌,她还养了一只每天下一颗蛋的母鸡,她总是十分快乐,不见得有什么朋友,但就是快乐,她刚当了奶奶,但从气质上看,却分明是个少女,她的家是温馨的,是在她的操持之下才变得温馨,那些复杂的破碎的人际关系,没有影响到她,她始终有一股小小的却坚毅的力量,她的丈夫病了,硕健的大汉突然倒下来,变得清瘦而颤巍,但也没有影响到她,她还是对这个世界释放着爱与力量,每一朵花都为她而开,她夸它们的时候,花儿也变得快乐。
她总是从早忙到晚,为家里的每一个人,为院里的每一株花草服务,她从不坐下来,直到夜晚,当夜来香散发香味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漆黑下来,她服侍她的丈夫躺下,才蹑手蹑脚的来到天井,坐在夜来香身旁,扬起头来,闭着眼睛享受花香,那通常很短暂,因为她还得第一个起来,不停的走动、站着、忙碌、进进出出。
夜来香就这样观察了她十年,她哭过一次,是老母鸡死了,但她在意的人还在,只要还活着,就是好的,就有希望,就不该浪费时间掉泪,她总这样说。
有一个冬天,夜来香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不见了,天井不见了,它又回到了它原初的地方,那里还没有人类,只有一望无际的寂静,夜来香突然很悲伤,它担心,如果自己不在了,那个妇人会不会一刻也坐不下来,又会不会哭?
那是它认识的第一个,不当自己是株植物,与它真心交朋友的人,也许,也是最后一个。那是它认知里最善良、最美好的人,是它想成为的人。
所以,她要叫她的名字。
“你跟我最久,办事也最让我放心,现在你自由了,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宿主……”
“孤懂的,各取所需嘛,人人都是,没必要讲客套话,去吧。”
“您往后……要用什么名字?”
青龙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就用这身体的名字。”
“那我可以留下吗?”
青龙侧头看了小珍一眼:“你是舍不得忠祺吧,他还在的,只是……”
“不,我是舍不得这个名字,小珍的丈夫,也是这个名字,一模一样呢……至少……音是一样的。”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知道了,留下吧。”
“更重要的是,我舍不得您,是您给了我游历的自由,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小珍突然大声喊道。
“都是为了我自己。”
“不,不是的,您就是受的委屈太多了,我想让您变成更快乐的人。是真的!”
青龙单手杵在额上,一动不动的在龙榻上卧着,小珍用幽深的眼睛望了他一会儿,把有了精气的六族女儿带了下去,青龙这才睁开眼睛,嘴角僵硬的往上试着扬了扬,又恢复了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