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你的专业知识,想想你明天要打的工,哪怕想想期末要考的重点,这些脚踏实地的东西才是你真正能把握住的。
她提着热水壶走了大半个校园,终于手也酸了,腿也累了,身上也没力气了,心里也平静下来了,正当她准备回宿舍时,陈桓岳反而打来了电话。
“小衣,你在哪儿?”他温柔的语气中似乎有一点兴奋。
“我在……”她语气有一点高昂,但她很快发现了这点,强行让自己的声线显得平淡下来,“我正打热水呢。”
“那好,我过去找你。”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杨衣茫然的站在那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快提着两桶热水来到宿舍到打水的路线上,让自己显得很平常的样子。
陈桓岳一见到她,脸上就露出笑容,白皙的肤色甚至因为激动而染上一层薄红。他一把接过杨衣手中的热水壶,甚至忘了杨衣总是在人多的地方和他保持距离,不管不顾的随手抓住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学,笑呵呵的拜托他将水壶送到杨衣的宿舍楼门口。
那个男同学答应了——陈桓岳一向有这种本领,能轻易的让人家听从他的吩咐,甚至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荣幸。
然后他拉着她的手往校门外走,带着点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不稳重。
“我们去哪儿?”她有点不安的问。
“走吧,去吃个饭。”他神秘兮兮的说,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好笑,不好意思的笑了,“走吧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她疑惑又不安的被他拉着来到校门口,那里有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等在那里——她完全不认识是什么牌子,但也猜出非常贵,贵到一个她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而陈桓岳竟然就拉着她往那辆车走去。
她越发不安了,她停住了脚步,挣脱开了他的手,“怎么回事?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的心砰砰乱跳起来,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它跳的这么快——后来她才明白,那是对将要看到一条平日里刻意不去想、不去看的巨大天堑的恐惧。
“我妈妈出差路过咱们学校,听说我谈恋爱了,顺便来请咱们吃个饭。”他努力用很平常的语气说,仿佛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事情,就像明天早上要上专业课一样平常。
但他种那止不住的雀跃的语气,那种兴奋的神情,那种小男孩想要将自己最得意之作炫耀给妈妈的表现,足以说明他对这件事的期待。
杨衣的心却不断沉下去,慌乱又挣扎着,不断沉下去。
她不知道她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只记得她止不住的后退,想要逃跑,仿佛去见的不是男朋友的母亲,而是一头世界上最恐怖的怪兽。
“怎么了?小衣,别担心,我妈妈最温和了!”陈桓岳终于发现她的脸色都煞白了,他急忙停住了脚步,往常伶俐的口齿竟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没关系,就是吃一顿普普通通的饭而已,她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你别怕呀……要不,要不,咱就别去了?走,咱们回学校去……我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
陈桓岳不顾他妈妈的车就在旁边几步远的地方,立刻半揽着杨衣往回走,口中不断焦急的安慰着:“别担心,这没什么的,我妈妈她就是好奇……顺便出差来的……她什么意思都没有……”
杨衣像溺水似的浑身冷汗淋淋,但她仍然一把抓住了陈桓岳,像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她努力让自己的嘴唇不那么哆嗦:“你回去吧……你妈妈在等你,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我自己回宿舍……”
但陈桓岳竟然死活都不愿意让她一个人离开——有可能是她的脸色已经差到极点了,他非要送她回宿舍,她都快急哭了。
正在两人进行拉扯时,加长轿车上一位女士下了车,轻声喊到:“这是怎么啦?”
“妈,小衣她……她不太舒服,我想送她回宿舍……”陈桓岳连忙解释,并将两人的拉扯都归咎于自己。
那位女士身姿窈窕,保养良好,看起来只有30岁左右,她不徐不疾的缓步走过来,仔细看了杨衣一眼,体贴的说:“唉,傻儿子,你女朋友不太舒服呢!走,车上有卫生用品和热饮……”说着,很自然的拉住了她的手往车上走去。
到了此刻,她居然像大彻大悟的高僧似的冷静下来了,同时她也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正是这个决定支持着她突然恢复了镇定。
有什么可怕的呢?大不了就是被挑剔一番,被羞辱一顿,被审视一回,可能是高高在上式的羞辱,可能是温风化雨式的连敲带打,可能是言外有意的暗示,总归离开不开这些套路——而且,她已经做出了那个决定,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们来到车上,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坐上那么豪华的车——但现在她几乎将车上的情形忘光了,他们母子俩似乎说了什么,似乎也问了她什么,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答的了,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自己僵直的身躯,和一杯甜甜的花茶。
她们到了一家豪华的连锁酒店去吃饭——她现在才突然想起来,就是丽豪大酒店——而当时她几乎没有注意到这点,她一直在想怎么应对将要到来的各种侮辱和嘲讽。
就像在坐在花坛上的那场想象中的对决一样,她又一次设想着自己被侮辱的情景,最好是被狠狠的羞辱,像电视剧里一样,拿着钱往她脸上摔,拿着支票轻蔑的扔到她身上,或者拿起一杯茶泼到她头上,更甚的,拿一碗热汤满头满脸的从她头上往下浇——这样她就有理由像电视剧里女主角一样清高的离开,留给他们一个孤傲的背影。
于是,她努力表现的不卑不亢,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阿谀,不过分多话,也不过于少话——这对她可太难了,这几乎是饭桌上最难的了。
但没有,一切设想都没有,陈桓岳母亲态度和蔼,有风度,除了偶尔目光中有几丝对儿子交的女友本能的审视,其他时候都是平静的,温和的。
感激和失落同时出现在她的内心。她痛恨自己的感激,她觉得自己就像奴隶被奴隶主赏了一块发馊的面包而感激涕零。
对于自己的失落,她又生出另一种悲哀,她可悲的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和人格已经被扭曲了,被这贫穷,被这见鬼的命运,完完全全的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