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许深夜,碧涵山庄的少主人又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样一个荒凉无人的地方?
缓缓而来的杨晋之依然是紫袍玉冠,在暗淡星光的照耀之下,紫色的云锦闪动着一片淡淡的银光,随着走动犹如水波一样轻漾着。就算他只是一个人缓缓地行走在这无人的暗夜之中,但是行动举止间仍然优雅到无可挑剔。
他一直走到近前,伫立在那紧锁着的院门之前,垂下眼眸看着那已然生锈腐朽的铁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才象是突然间回过了神来似的,离开了那院门,也从墙边的一处空缺处跃了进去。
然而,他却只是站在那小院之中,却并没有进去。
从狄霖藏身之处循着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够看到杨晋之的一小半侧脸。
杨晋之那双温润如水的凤目正遥遥地看着那几间残破不堪的屋舍,很久很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不过他的神情却给人一种感觉,他眼中所看的,其实并不是此刻眼前的事物,而是曾经在这里发生的过往。此时此刻,仿佛所有的往事正在他的眼前一幕一幕地回放。
淡淡星辉之下,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明明带着淡淡的微笑,但狄霖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带着这样温柔笑容的脸容竟然也可以显得这样的悲伤。那样无法言喻的浓浓悲伤仿佛已经化为了实体,弥漫在了杨晋之的周围,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忽然,杨晋之仰起了面,听不到声音,只能从他的动作中猜出,他应该是发出了一声极低的、近乎无声的悠悠叹息,而同时,他眼角的那一点晶亮则因为仰起的头迅速地流入了发际,消失无踪。
他所看的,是什么?
他所为之悲伤的,又是谁?
忽然间,狄霖已不想再看下去,趁着杨晋之一阵心神恍动之际,他悄然地离开了。
※※※ ※※※
杨晋之并没有走入小屋,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的,他每次来,都只是在院中静静地凝立许久。
因为他知道那里面其实早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气息和痕迹,他虽然并不愿意接受,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事实,而事实往往总是最残酷的。
他只能够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让自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可是他也发现,虽然思念一天比一天更深,已深入了自己的每一点血液与骨髓之中。但是岁月却是最无情的,过往的回忆早已在岁月流逝之中褪尽了最初的颜色,越来越单薄,越来越暗淡,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鲜活。
更何况可供回忆的过往原本就是那样少得可怜,那个人尽管毫不知情地在他的生命中划下了不可磨灭的重痕,但是却从不曾与他的生命有过更多的交汇。
冥冥之中原本注定就只是简单的相遇再分开,从此再无交集,却因为他单方面的执念,硬生生地将自己拖着深陷在了这往事的泥沼之中,无法放下,亦无法忘怀。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去想,那个人是否也在悠悠的岁月之中,因为这些曾与他共有的回忆而会心一笑或是黯然神伤。
他不知道,也无从问起,因为他们相遇之时还是那样的年少懵懂,而短暂相聚之后的离别却又是如许的漫长。
杨晋之轻轻抚摸着自己左手小指上的那枚紫玉指环,多年来这已成为了他无意识的一个动作,而这也是那个人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最初套在拇指上还是松松的会掉,现在却是连戴在小指上都有些嫌紧了呢。
十数年前,他空有碧涵山庄少主人的头衔,却无力为自己所珍视的人做任何的事情,甚至也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的珍视,才使得那个人更加地远离了自己。
十数年之后的今天,他已是不择一切手段地拥有了权位与力量,他手中握有的权力足以让他扭转乾坤、睨视天下。
可是为什么,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和多年前的那一天,一样的无助、惶恐和悲伤?
“什么人?”
杨晋之突然低低地喝了一声,整个人突然间完全变了,变得肃杀如霜刃,低沉的声音更是森冷入骨,令人心悸。
来人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藏,闻言缓缓地走了过来。
一身红衣,轻盈飞扬,有如无声的火焰。那玉雪的肌肤,精致的眉眼,并未被夜色掩去,而是显得分外的鲜明。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无意,轻灵得犹如夜之精灵。
“主人。”无意轻轻地跪伏于地,低声地道。
“我应该说过,这里已被划为禁地,不管是谁也不准进来的吗?”敛去了所有表情的杨晋之,面罩严霜的脸上仿佛戴着个厚蜡制成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