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我是女儿身
紧赶慢赶,慕容雅博还是成功渡过了白狼河。
而白靖文这些人也没有失信于他,即便是在哥舒夜亲自领兵的施压之下,白靖文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他带来的炸|药起到了绝对的核心作用。
他们一共在这条大坝上设置了五个爆|炸点,白靖文炸掉了大坝右岸的起始点,其余四处从左到右,几乎在同一时间爆|炸,整条大坝的基底本就松垮,四个缺口一旦撕开,上游天量的蓄水瞬间变成猛兽,那十二个负责点火的宁军最先被吞没,堆在下游河面的大量尸首瞬间被冲散,而那些正在涉水渡河的燎军迅速向两岸撤退,部分来不及的发生了踩踏,下一刻便淹没在滚滚的波涛之中。
平静的白狼河瞬间变成了一条汹涌的天堑,在两岸黑泥白雪的衬托下,生成了一种高级美感。
哥舒夜伫立左岸,远远望着对望的白靖文,虽然他们燎军不算失败,但他觉得他们似乎失去了什么,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
而白靖文这边仍不能歇一口气,因为哥舒夜派过来的先头部队已经随他们一起渡河了,这部分燎军也有数百人之多,炸毁大坝之后,这数百燎军成了孤军,为了活命,他们反而不要命似的往白靖文等人冲上来。
于是,在白狼河滚滚波涛的奏鸣之下,河的右岸继续进行生死之战,而这时,无论是左胜的骁骑卫、萧景行的京卫禁军还是左胜那几十个老兵,都已经到了脱力的边缘,据守到这一刻,他们实在已经将体力和精神力使用到了极限,便连白靖文自己,握剑的手也开始颤抖。
所幸,萧庆宁折返了。
她和上官妙云带来了慕容雅博的援军。
右岸下方的燎军被她一路清除,不断向白靖文等人这边靠近,随着后面的宁军越来越多,围困白靖文等人的数百燎军见势不对,纷纷往北逃奔,但由于他们是涉水过河,马匹都在哥舒夜那一边,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没有掩体藏身,未能逃出多远,也都被萧庆宁带来的宁军逐渐清除或者俘虏,哥舒夜领着大部黑骑在对岸观望,但苦于大河水急,他们只能放弃那小一部分燎军,开始收拾战场,组织后撤。
萧庆宁下马找到白靖文。
“景行与慕容雅博会合了,行在大营暂驻在河边收拢队伍,金骨乌虎的大军追到对岸,也驻下来了。”
萧庆宁将大概情况说了一遍,白靖文问道:“裴纶呢?”
萧庆宁道:“他跟李良弼的右军走幽州边线的山区,估计在山海郡和幽州的边界走出来,裴定方带小部分队伍也过了河,但情况很糟糕,他的中军基本被燎人打光,这一仗损失惨重,大营那边现在吵着要拿他和慕容雅博治罪。”
白靖文怀疑自己听错:“治罪?裴定方和慕容雅博?”
萧庆宁点了点头,白靖文摇头冷笑,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但萧庆宁早就习以为常,只要有宣和帝在,行在大营那边还是主和派的天下,她说:“现在的问题还不是裴定方和慕容雅博。”
白靖文皱眉看她,说道:“还有岳芝。”
又道:“岳芝率领燕州卫军偷袭燎军没有经过都府和兵部批准,私自出兵与造反无异,而且他打了燎人炎都,几乎相当于宣告大宁单方面撕裂了议和,可能……”
不用萧庆宁明说,白靖文帮她补充:“可能要拿岳芝和慕容雅博向燎人乞降?”
萧庆宁不答,她也觉得荒唐,白靖文又问她:“你觉得合理吗?”
萧庆宁:“合不合理我们说了不算。”
白靖文:“为什么不能我们说了算?”
萧庆宁:“……”
白靖文:“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话。”
萧庆宁沉默了,这一路,她的确考虑过白靖文说的话,但她来说,这件事太大,大到她不敢想。
“我是女儿身。”她说:“大宁没有女人当皇帝的先例。”
这两句话异常简单,但越是简单,她说出来越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一句“我是女儿身”可以概括她这些年来遭受的全部委屈,萧氏皇族和皇后那些人可以通过把她嫁出去抢夺内务库的控制权是因为什么?朝中一大群文臣对她非议责难,屡屡上书陈奏是因为什么?除了萧景行,宫里那些皇子、公主个个对她避而远之又是因为什么?便连市井说书人、戏楼卖唱者都拿她编排,这又因为什么?
不就因为她是女子之身吗?
不是她没有能力,不是她管理不了内务库,也不是她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惹得人神共愤,那些人针对她、编排她、议论她,只因她是女流之辈。
别说其他人了,便连萧景行都会跟她说一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似乎如果她换一个性别,换一个身份,她就是国朝的贤王能臣,百官拥戴,皇族尊崇,而现在的她就是不该,管理内务库是不该,从京城到幽州来是不该,出现这个地方亦不该,种种不该就差给她冠一个牝鸡司晨的千古骂名。
但白靖文不是不知她难处,白靖文甚至比她还要痛恨加在她身上的种种枷锁,白靖文问她:“别人可以那么认为,但那不该是你的偏见。你是女人,你母后也是女人,但你比你皇兄强,你母后比你父皇胜出千百倍。我问你,要是女人当皇帝能挽救大宁五十万精锐,要是女人当皇帝能收复北境州郡,让燎人割地称臣,这皇帝女人能不能当?”
这种种道理萧庆宁不是没想过,只是她不能说出来。
白靖文:“退一万步说,燎人全面南侵,你是选燎人铁骑杀入大宁京城,还是选一个女人当皇帝?真到了那一步,男人女人还重要吗?自古以来的成见还是问题吗?”
萧庆宁再次陷入沉默,白靖文看她半晌不言语,微微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不愿你陷入自我禁锢的陷阱,自己把自己困住,我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只希望你……”
萧庆宁打断他:“我会仔细考虑。”
白靖文微颔首,说道:“如果你皇兄那些人真要清算慕容雅博和岳芝,拿他们跟燎人请罪,我无论如何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