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凤渊身形被定住,后腰被长针穿刺,一股酥麻从后脊迅速窜起,半边身子都麻透了。祁凤渊侧耳,后方有一阵小小的呼吸声。
他后头有人。
何人?又为何定住他?
片刻后那人依旧没有动静,祁凤渊明白过来那人意不在取他性命,将人一一细数排除,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缓声道:“万水,你若不想杀我就放开我。”
“唔。”万水道,“我尚未想好。”
祁凤渊极有耐心又等了他片刻,只是身子有些发酸,最后道:“你杀了我,只怕连瀛记起来了会恨你。”
“咦?”万水拔出长针,转到他面前来,眼底浮现诧异,“你知道殿主失去记忆了?”
“大致猜到一些。”
自三年前分别后再次相遇,连瀛桩桩件件展现的言行举止都和以前有所不同,而他对待祁凤渊的态度更是让人看不透。
连瀛看向祁凤渊的眼底里没有爱意,更没有恨意。他和祁凤渊不像是道侣和离后重逢,更像是对有些因缘纠葛的陌生人。因此祁凤渊在客栈里试探连瀛,才发现连瀛记忆有损。
那股麻劲终于过去,祁凤渊动了动身子。
见祁凤渊不发问,万水主动道:“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记忆有失?”
祁凤渊不解,“这与我何干?”
万水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在昏光里发笑。若说连瀛对祁凤渊疏离是因记忆有损,那祁凤渊对连瀛淡漠又是何故?没有缘故,只是祁凤渊这人天生冷情,是三百年都捂不热的寒冰,万水如是想,真不值得,真替连瀛不值得。
祁凤渊是真正不解,他诚恳问道:“你生气些什么?这不是正合你意?你把雕鸮放出来,又特意寻上我,不就是希望我不要和连瀛有过多牵扯?”
万水沉默,那股愤懑毫无来由,祁凤渊的没心没肺对失忆的连瀛来说其实是恰如其分,这意味着这两人不会再有纠缠。只是生气些什么,万水自己说不清,可能是见了连瀛为情所苦的凄惨模样,认为这份情给出了也该有相应的回馈,而不是换来祁凤渊这轻飘飘的一句“与我何干”。
“你离开后,殿主受伤昏迷,卧床两月后才醒转,只是醒来时,自己因何受伤、与何人交手,一概不记得了。又过一月,仙门送来和离书,殿主才知道自己已有道侣,问起你,我们才发现他是把与你有关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万水兀自说道,“总归是忘记了,殿主也并不在意你,他在槐城里养伤养了三年才好全,我们以为你和他的事就算过去了,可是两月前,殿君突然问起你的行踪,在你离开仙门后,殿主也从槐城出来了。”
万水特意强调“连瀛并不在意祁凤渊”,似乎这么讲便能伤祁凤渊一二,但万水十分清楚,连瀛并不似表面上那般不在意失去的记忆,养伤那些年连瀛常常独自凭栏眺望那只自在飞翔的雕鸮,手握那根断掉的命契线出神,万水陪着连瀛的那些时日时常莫名恐慌,生怕连瀛忆起从前所有。
祁凤渊温和笑道:“那你与我说这么多,是想我做些什么呢?”
万水握紧拳头,“鬼医说没有外物刺激,殿主的记忆多半不会记起,我们都不想他记起,所以……”
“我不提,过去也没什么好提的。”祁凤渊垂眸,“此间事了,我就回仙门,再也不出来了。”
万水心内稍安,祁凤渊又问:“连瀛为何——”
“咚、咚、咚。”三声重物磕地的声音打断两人交谈。
暗室骤起亮光,四角璧上的油灯无端自燃。
两人一顿,不约而同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堂内摆置着一个明黄色蒲团,蒲团上跪着一位女子,头缠布巾,身形微胖,此时垂头闭目,无声无息,一直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狭窄逼仄的庙堂相当简陋,四面墙绘着色彩明艳、线条简单的壁画,祁凤渊一一看去,大致看明白这是讲龙神化塔成一方天地后,八位侍神对侍者们传经授道的故事。金灿灿的龙身或隐于云端、或飞翔湛蓝天际,被描绘在壁画最上端,完整地贯穿了四面壁画。
硕大的龙首张着口,而在龙首前一寸距离,恰好绘着龙尾。这画的竟然是龙神首衔尾的姿态。壁画神圣威严,却隐隐透露着不祥征兆。
祁凤渊走到女子旁,端详那尊神明塑像,塑像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左手执剑,右手被人破坏了,在塑像石碑上刻有几个字:正南神君——明思。
万水与祁凤渊并肩,说道:“她看不见我们。”
话音刚落,女子动了,她朝塑像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念念有词道:“愿神君一佑我儿常安泰,二佑我村疾病消,三佑……”
说及此处,女子哽咽道:“村民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说完祈愿,女子又朝神像磕三个头,继续向神像祈愿,不断重复着先前的话语和动作。
“人已经死了,”祁凤渊道,“余愿未了,残魂徘徊在此地不肯离开,只能一直重复生前印象最深刻的某件事。”
“村民为什么自相残杀?”万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