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位白衣人坐在屋上,他指尖勾着系绳转着酒瓶,长长的系绳末端,那深红色穗子绕着手腕盘旋而下。
他另一手枕着后脑,翘着二郎腿晃悠。酒瓶翻飞,一滴酒也没有洒落。
“还不下来?”在青瓦被踩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中,传来这样一句话。
他放下腿,足尖踩瓦,整个人朝一侧往下摔去。
深红色的穗子在夜空划出一道弧度,粗布白衣的衣角扑着风乱飞。白衣人顺着屋脊滚下,手在边缘轻轻一搭,穿过大开的窗,荡进了屋里。
屋里,一个纸人推着轮椅往前几步,阿林——又或该称为楼林,坐在轮椅上面对白衣人如此行径颇有微语:“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不走门的习惯?”
白衣人笑了声,退到靠窗,一手单撑,整个人又坐到了窗棂上,此人好似天生没有腰骨,笑容过于恣意放荡,“没有什么所谓罢?倒是你,腿没事还要坐着轮椅,这个习惯不需要改?”
楼林抓起盖腿的薄被拉高了些,纸人把他推到案桌前,案前点着一支明烛,火焰正盛,纸人怕热,又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纸人做工粗糙,画技也拙劣,不复象山秘境所见精致。而楼林那副伪装用的粗狂长眉长相也失去了意义,早早恢复成自己原本相貌。
“夜里凉,受了风,腿会受不了。”楼林执笔,在纸上细细描摹,像是突然记起,又道,“他们来重河了。”
白衣人——林如鉴笑容收敛,他靠着窗框,仰视飒沓星空。
楼林等不到回应,问:“要在重河动手吗?”
“不。”林如鉴摇头,一条腿抬起踩在窗棂上,即便再粗鲁的动作,任他做来也像是极风雅之事,“祁凤渊太难对付,引他们去锦衣城吧。”
林如鉴笑道:“别说没提醒你,他们来重河是为了莲体,莲体不见了,你该想好措辞。”
“简单,那当然是把罪责推给你。”
林如鉴挑眉:“真是好主意,但出卖朋友会不会太干脆了些?”
“罪多不压身,做一件错事是错,做两件错事也是错。”楼林停下笔,仔细端详他的画作,“林公子,我才是该提醒你,若此次不成,我很难再帮你。”
“普通人活一百多年已经算是高寿,而我用续命丹活了三百多年,也是时候了。”楼林又提起笔,“你弄清楚了么?仙门的‘溯洄’究竟在谁身上?”
“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人有这种所谓的时候,神却没有?”
楼林描摹的动作一顿,抬眼道:“千百万年前的人也似你这般想法,所以现在已经没有神了。众生平等,都是会有那么一天的,或许你不该强求。”
“会有那么一天,那也该是寿终正寝。”林如鉴仰头,手指勾着系绳用酒瓶底子轻碰眉心,酒是温的,酒瓶散发的热意能驱赶他的焦躁,“不应该是这样,比如楼明,又比如他,能有更好的结局。”
笔在纸上画过长长一道,这画算是彻底废了。
楼林放下笔,捏着眉心道:“或许是因为楼明,我对你多了份感同身受,否则我不会帮你的,这条路明明是歧途,你不该往这儿走。”
“什么是歧途,什么是正路,在象山秘境之前,谁也料想不到通天仙途会是一条歧途。”
“别劝了,你知道我素来难劝。”林如鉴跳下窗,朝楼林晃了晃酒瓶,笑道,“不讲这些了,喝酒吗?”
……
“喝酒吗?”
连瀛在客栈一楼找到祁凤渊,一楼大堂中央人多,祁凤渊选了处靠窗的地方坐,此间席位都用花鸟屏风隔开,还算安静。连瀛走近才见桌上摆着好几个酒坛子,有个开封的酒坛已经空了。
连瀛把剑放下,坐到了祁凤渊旁边,祁凤渊手肘搭在窗边,头朝外饮着闷酒。
连瀛又道:“酒入愁肠愁更愁,你是因为酒能忘忧而喝酒,还是因为喜欢喝酒而喝酒?”
“有区别吗?”祁凤渊闷声道,“不都是我自己喝酒?”
连瀛眉尖一动,忽而道:“以前,我陪你喝过酒吗?”
祁凤渊头埋在手臂间,摇了摇头,酒太烈,劲儿上来了,他有些难受,讲起话来也就不管不顾,语气中带着埋怨:“你没有陪我喝过。”
“那今天我陪你喝。”
连瀛抢走祁凤渊手上的酒坛,换成了两只酒碗,塞进一脸不满的祁凤渊手中。两只酒碗轻轻碰撞,连瀛一饮而尽,唇边有残酒滑了下来。
酒好烈,烧灼着连瀛的咽喉,连瀛望着祁凤渊缓了好一会儿,道:“你喜酒,可我从未陪你喝过,虽不记得,但我也知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