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追问至此,陆茗烟双手紧紧攥着袖裾,神色沉凝如霜,贝齿将下唇咬得苍白如纸,垂敛着眼眸,良久才道:“此人不过是臣女随手一笔绘就,但人物的脸画坏了,当时臣女就把人脸用墨涂平了,仅此而已,没有侯爷说的什么『第四个人』。”
陆茗烟的口风极严,纵使是武安侯当面审问,她亦能镇静自若地把话圆得滴水不漏。
一抹散漫的笑色掠过顾淮晏的眸底,他没再追问下去,慢条斯理地将画幅收敛好,照此看来,短时间门内问她问不出什么,去问府内其他主子,亦必是都有所隐瞒,既是如此,那只能先从下人调查起。
凶犯与此幅画中的第四个人干系?只怕是揭去了萦绕在这层关系上的迷雾,真香就怕是不远了。
甫思及此,他先命陆茗烟及其他各院主子退了下去。
待众人退去以后,景桃道:“大小姐方才被问及『第四个人』之事时,没有直视侯爷的眼睛,眼神微有躲闪,并且语速略快,两只手绞紧袖袂,此则扯谎之时会露出的征象,大小姐并未对侯爷说实话,这幅画上的『第四个人』果然是关键线索。”
说着,她有看着静候在旁侧的乌崽一眼,少年很是乖静,抱着打瞌睡的雪梨。
景桃对顾淮晏轻声道:“乌崽面容上有与凶犯相府的特征,并且又适时出现在了凶犯可能待过的地方,此般观之,难免会遭人怀疑。但他摘桂花为真,手腕和衣物上颇多桂花香,衣袍之中也拢有三两瓣桂花,纵使行踪可疑了些,但目前还是有待审视,不能完全实锤其凶犯身份。”
顾淮晏点了点头,转眸看向刘喻,“有巢可是算完了时日?”
刘喻便是遣人去灵堂走了一遭,那人很快去很快回,附耳跟刘喻说了些什么,刘喻露出了一缕难色:“禀侯爷,方才卑职让人去看了,国师说没那么快,说还要候上大半日。”
顾淮晏适时看了一眼天色,还有一两个时辰天便亮了,那么,明日午夕时分应该能算出来。
他又抬眸去看了一眼远处的严嬷嬷,她已经被两位侍婢搀扶走了,陆明晨安顿好了她,急急为她唤了一座新住处。
顾淮晏道:“派人去盯着严嬷嬷,若是她有任何动静,随时禀告上来。”
刘喻旋即吩咐了几个人下去,顾淮晏又道:“抵明日起,对府内所有下人进行第二轮审问,并且,自今刻伊始,府内任何风吹草动或是异常之事,皆是不可放过。
“凶犯从去月月底开始动手弑人,留下了『鬼娃哭』『鬼娃笑』这等咒怨般的预言,其人可能与府中有某种渊源,致使此人行事猖而残忍,或许,此人我们曾经便是打过照面,但此人掩藏得极好,不曾被我们察觉到罢了。”
景桃听着,心神为之一动,觉得顾淮晏话很有道理,尤其是后半截话。
此际,顾淮晏带着景桃出了门,廊檐之下,陆明晨、陆明晨和大夫人陆韶等人皆是候着,顾淮晏对他们道:
“时辰已经很晚了,可以散了,但本侯也所问的话,诸位皆可再斟酌斟酌,陆尧出事之前后,府内便是风浪迭起,凶犯屡次犯案害人,并且踪迹诡秘,此人对府内的情况很是熟稔,尤其是对诸位的情况。事情已经演绎到了这般境地,更会助长凶犯的嚣张气焰,此人蔑视法纪,而诸位,随时可能成为此人下一个行凶的目标。”
话落,各院主子面色各异,陆茗烟立在最前面,听得此话,面色崩了一紧,薄唇碾成了一条线,眼底惯有的矜傲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被人戳了心事的沉重之色。
景桃看着陆茗烟,有那么一瞬之间门,她有些恍惚,看着陆茗烟的面孔,转眸又去瞅瞅乌崽的面颜——
连日以来,一个被她忽略的事情,此刻浮出了幽深的水面。原来,乌崽的眉眼,居然是与陆茗烟有些肖似的。
原是笼罩在心尖的迷雾,此际散去了几分,她思忖了一番三夫人为何要对乌崽如此执着,以及她对乌崽那没来由的偏宠,莫不会就是,乌崽跟陆茗烟生得相似?但这般思忖的话,陆茗烟似乎没有乌崽那般受宠,乌崽亦算是鸠占鹊巢。
景桃理不通,只能暂先把这一层猜疑先放一放。思绪稍稍回笼,便见顾淮晏正凝眸看着她,眸光微黯:“你今夜去我的院子歇息。”
景桃心头一跳,是的了,她的住处已经被凶犯扫荡过,她自是不太可能再回去歇息的,原想着要请陆明晨帮她添置一个新住处,但他人已经里去了,她亦不太可能再唤他回来。
情状如此紧急之下,顾淮晏之举无异于雪中送炭,让她心窝子里里外外都是烘暖的,但她又忧虑道:“假令我去了侯爷的院子,那侯爷怎么办?”
顾淮晏淡淡地抿了抿唇:“我的院子很大,除了一间门内室,还有一处小书房,我今夜去书房歇着便可。”
经他这般说,景桃原想说她去住书房,但这般一说来,又嫌矫情,索性也不推拒,爽利地答应下来。
准备跟着顾淮晏去歇息时,不经意地转眸,景桃发现乌崽尚还在正厅的角落里待着,没人搭理少年,少年抱着猫,身影有些落寞,景桃走前上去,对他道:“乌崽,虽然你身上有一些疑点,但不打紧,现下你仍是可以回寝处歇着。”
许是平生没有这般被人安慰着,乌崽静湖般的眸子溅起了大片的涟漪,右眼眼尾处的泪痣亦是颤着,他本就肤白,这般润红的泪点就格外招眼,他很轻很轻地吸了吸鼻子,微微发出了一个感谢的声音。
顾淮晏原是派一位劲衣使送乌崽回去,但乌崽不愿意,劲衣使气势森严,让他畏惧,他指着景桃,暗示让她来送。
顾淮晏微妙得挑了挑眉,景桃适时道:“侯爷,不若就让我送乌崽回去,我顺便看看他的歇处。”
顾淮晏自是不可能让景桃一个人去送,思绪兜了一圈,他负手在背:“嗯,我也过去。”
这一趟送人歇息之行列,蓦地变得壮大,侯爷和身前小仵作,专门送一个哑奴回院子,那外院下人栖住的大院里,其他的管事、杂役见状以后,眼珠子都快跌出来了,这些个人皆是躲避在自己的厢房里,窃窃私语起来。
大院很偏,蜗居在尚书府的东南小角落,说是大院,实际上就是个芝麻大点的小地方,府内下人颇多,不算阔敞的空间门被每人分拨一点,本就所剩无几,乌崽一直都是遭人妒忌的,分到的面积就更少了,他没有单独的厢房,是与一个堂厨的小伙夫合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