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结党立帮,偷呃骗抢,私藏军械,开枪拒捕,扰乱治安,阴谋作乱”并死了人的大案审理了一个月,终于结案。顾而扬的门徒见师父已死,便把所有罪行都裁到顾而扬身上,最后分别被判有期徒刑五至七年。钟宁与安春收因检举同案犯,有“立功表现”,判入狱一年。张平忆等几个门徒在枪战中受了伤,狱里生活环境恶劣,医疗条件甚差,有两个最后虽逃出生天,但落得了终身残废,而张与另一个则病死狱中。
这伙青帮徒众在省城就这样“全军覆没”,一股极可能会形成的恶势力也因此而烟消云散。这些人在刑满释放后大部逃回上海老家。据说只有华平平出狱后跟在狱中时倾慕她的一个狱卒结了婚,并留在省城,日后回首往事,唏嘘不已。后来还有一伙青帮人马想在香港开山立堂。那是在五十年代初,长江下游及上海周围的资本家、官僚、地主、恶霸、流氓地痞等各式人物,除部分撤到台湾外,大都蜂拥去港,其中就有不少青帮人物。当时的香港充满殖民地色彩,跟旧上海差不多,这类人便又以为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当年有个叫李裁法的人物据说是与杜月笙是同辈份的,在香港北角开了个娱乐场,还搞过香港战后的第一届“选美”,并把由鸦片提炼成吗啡砖的技术带到香港,明里经营娱乐事业,暗里进行制毒贩毒,金钱充足,就想在港重建青帮,纠合了十多个旧上海“白相人”,妄图“开坛传道”。
当时杜月笙也在香港,蛰居在九龙尖沙咀,但他树大招风,被香港政府严密注视,且加年事已高,已没有了在上海时的所谓雄心壮志,便由这个尚在壮年的李法裁兴风作浪。
1951年初,李准备在跑马地某大宅举行“开坛盛典”,且从台湾请回两位“大”字辈的“师叔”,作为开坛时的贵宾,还在当时香港中环最大的一家酒楼订下了百桌华筵,准备大肆庆祝。岂料就在开坛前的几个小时,突然接到香港警方通知:取消一切活动。这伙人百思无策,只得服从,这“大开香堂”也就胎死腹中。事后,这伙人改变手法,在港九两地四出“传道”,但广东人对“青帮”既陌生也不感兴趣,没有什么发展。不久,这伙人在李郑村木屋区跟当地洪门堂口发生了一场流血大战,被打得一败涂地,从此一蹶不振。
当然,这些已是后话,不是本小说所讲的故事了。
言归正传。当年省城青帮覆灭,死的死,伤的伤,入狱的入狱;而那帮流氓地痞和猛虎堂的人,有案底的,被判了二至五年徒刑不等,没有案底的,多被判三几个月的劳教,随后释放。这伙无业流民回到社会,更没有人愿意请他们做工,生活无着,于是除外逃他乡的外,大都加入了当时已在原来猛虎堂的地盘上确立了势力的广龙堂,依仗比以前猛虎堂更为强大的恶势力,继续在社会上为非作歹。
全案审结后的一个礼拜,赵刚章在病床上挣扎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死在河南监狱医院。
案发当天晚饭后,金城就带着周青韦、何曙来到紫东园左边不远处的一间小屋里——这是他事先侦察好的,屋主是一对老年夫妇,猛地看见几个拿着枪的青年人冲进来,立即吓得目瞪口呆。
“不哼声就没你们的事。”金城把手中的枪抖了抖,说得很平静。
两位老人家已被吓得几乎昏倒,哪还敢哼声——事后也不敢对外人说,直到姜雄带着几个探员到紫东园四周民居来“了解案情——那一枪是谁打的”时,两位老人才哆嗦着嘴唇说出来,当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以后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金城三人就靠小屋北面的窗户监视着整个紫东园,看着几十名警探如何包围,听到姜雄的高声大叫,警笛刺耳的鸣响。一直到九点,终于借助警车灯光,金城在望远镜里看到赵刚章就要跨上囚车。有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金城欲报此仇已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只因过去自己是林风平的手下,后来又是江全的手下,不便擅自妄为——但他相信定有报仇的一天;到自己当了堂主后,烦事不少,地位未稳,也不敢太过竖敌,一时间也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想不到现在却能抓住了一个暗杀仇人的良机。
金城立即端起了手中的长枪,瞄准,在赵刚章整个人上了车的一瞬间扣动了板机。他自信已击中目标,随即下令撤出小屋。
金城射出的这颗子弹在赵刚章的左肺叶边穿过,若当时立即加以抢救,赵本是死不了的,但姜雄搜查紫东园花去了近一个小时,而当时的医疗水平又比现在差多了,更加上赵是在监狱医院,所以他就非死不可。
赵刚章死后的当晚,《共和晚报》登出了消息:省城黑帮头子赵刚章死了。金城看完全文,把报纸轻轻放下,长舒出一口气,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一圈。看窗外,东方夜空挂着一轮冷月,万籁俱寂。金城似有些发愣——他想起了往事。
第三十三章 闯荡广州城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六月中旬,广东各地连降暴雨,东江、西江、北江江水同时暴涨,终于冲决堤围,造成数十年未遇的大水灾。据史载,南海、三水、清远、高要、鹤山、四会等地共决堤八十余处,损失惨重的灾民痛失家园,死伤无算,存者纷纷外逃,很大一部分人便拥向省城。在从北面南来的这些难民潮中,走着一个毫不引人注意,身材中等,衣衫褴褛,脸有菜色的小青年,他就是金城。他倒不是因为天灾,而是由于人祸,失去了所有亲人,独自流浪,希望能到广州找条生路。
从湖南的株州步行到广东省城,路遥一千五百里。金城背着他那床烂被席,手肘里挽着个小包袱,里面放两件替换的衣服,沿途行乞,打散工,一路爬山涉水,经历了难言的苦楚,在六月下旬的某个夜晚,他与其他一些灾民一道,来到了省城北郊的黑山、响坟一带,也就是现在的广州火车站西北面一带。当时他还未足十六岁。
今天的广州火车站一带异常繁华,当年却是一片荒郊野岭。明清两代广州城的大北门在今天的解放北路与盘福路相交处,现在遗址处建有花圃,俗称“大北花圈”。当年出了大北门,便是出了广州城。城外荒郊,乃野兽出没之地。
这一夜很闷热,天上没有月色,没有星光,只有厚厚的雨云在翻滚。夜色沉沉,城门已关闭。金城与几家扶老携幼的难民一道,就在山坳处露宿。蚊虫难得在这等地方找到如此“美味”,于是成群而来,拼命地吸他们的血。正当他们蒙蒙胧胧的刚要入睡时,突然,夜空中划出几道闪电,紧接着就响起炸雷,一场瓢泼大雨骤然而至。雨水瞬间便汇成溪流,从山上奔涌而下。金城与其他难民纷纷爬起身,无处可躲,不一会儿就全被淋得湿透。
山坡上、地面上已找不到一处干爽的地方。空间响着雨水声夹杂着人们的咀咒声、孩子的啼哭声。有些已患伤病而又多天没食物进肚的灾民就在那里长眠,他们心中的怨恨跟雨水一道流入大地,尽归于土。
金城没有加入人们的呼天抢地,他默默地卷起自己所有的家当——把那双已穿了三四个洞的黑布鞋也卷进去,光着脚,迎着当面扫来的暴雨,向山上爬。乌天黑地,山路泥泞,走没几步就跌倒了。他爬起来,用手擦擦脸,继续向山上走。有一次他几乎从山上直滚下来,幸好打了两个滚后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一棵小树……黎明前,金城终于站在山顶上。他睁大眼睛,眺望四周,除了无尽的雨幕、漆黑的天地、附近几棵稀疏的树木外,他什么也没有看见;除听到刷刷、哗哗的雨水声外,什么也没有听见。一个未足十六岁的少年孤独地站有山顶上,他心中只觉一片茫然。豆大的雨粒打在脸上,叫人觉疼,但他却没有感觉。他似乎在感受着天地间瞬息的震怒。他就这样站了几乎一个小时,雨终于停了,东方现出第一丝曙光,天地间的一切似乎正从黑暗中走出来,曙色开始变得灿烂,变得辉煌。被暴雨冲洗过后,一切都似乎显得清新。突然,金城心中似乎涌出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广东省城,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发迹的地方!
不觉天渐大亮,金城背着自己的行装,走下山,独自从大北门进入广州城。开始的岁月,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安身立命,他感到的是相当失望,而且非常窝囊。
当时的清王朝已是风雨飘摇,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各地的会党、绿林、游勇等等民间反清力量正在一次又一次地显示自己推翻这个腐朽王朝的勇气和劲头;而广州城正是当年他们举事的基地和策源地之一——整个广州城在动荡中。
1894年2月,兴中会(同盟会前身)在檀香山成立,公开号召推翻满清,“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并着手训练军事人员,准备在广州发动武装起义。
1895年,孙中山与陆皓东、杨衢云、郑士良经数月筹备,购得六万支新式手枪,联络并组织广东各地防营、水师、会党、绿林、游勇等,先后建立秘密机关数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