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姐姐章悌已经守株待兔良久。一见他进门就跳了起来,眼神闪闪发亮:“抛了?都抛了?”
“都抛了,”章泽打起精神,就见章悌欢快地在原地蹦蹦跳跳,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个数,更加快活。
“咱们现在也是大款了,”章悌说,“赚来的钱你打算怎么办?”
章泽摇了摇头。几十万放在现在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个天文数字,但再过不久,恐怕就连买一套房子都悬。他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得过且过的章泽了,加之知道后世发展,钱这玩意放着只能等到通货膨胀,只有投资和购买不动产才是永远的财富。
章悌提议:“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借我一点投资吧,我给你打欠条,亏还是赚日后肯定都还你。”
“投资什么?”
“我看中一只股票,心里感觉挺美的。”
“哪支?”
“四川长虹。”
章泽一听这名字,脸上就带出了笑。他姐果然是天生对证券有灵性,黑马一点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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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条件好了,忙碌于事业的章妈妈放下情感,心胸也开阔了很多。意外对章父的怨恨开始慢慢被怜悯取代,见识越宽阔,她越觉得这男人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因为杜行止去北京上学的关系,张素正打算将公司的市场努力朝着北京开辟。看杜行止的意思,以后似乎是想就留在北京发展工作了,张素放心不下儿子,加之章母也有让章泽和杜行止兄弟互助的念头,姐妹俩一拍即合就开始活动了。
在这之前自然得一块去一回北京,章母头回要会见神圣的,激动地半宿没睡,凌晨把章泽从床上给拽起来了。
章泽睡眼惺忪,拆开他妈塞到他手里的红包,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钱,数数有一千五百块。
“红包这么早就给了?”
“你这傻孩子!”章母拍了下他的脑袋,神情中无不亲密,随即解释,“这是让你拿去给你爸的,大过年的我看他过那种窝囊日子也不好受。老娘都已经发达了,也不和他计较过去那点小矛盾。”
女中英杰!
章泽赞叹了一声,瞥了他妈一眼。章母穿着自己顶喜欢的那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围着狐皮围脖,脑袋上戴着一顶自己手工搞的只在日本杂志上看过的贝雷帽,手撑着脸笑地云淡风轻。她眼里已经没有对章父的眷恋了,但还留下少许对于家人的关怀。毕竟那么多年过下来了,日子即便是不满意,章父也是她不能剥离的一段岁月。
拍拍儿子的头,章母提起放在手边的提包,再交代了两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她的背影意气风发,每一步都迈地井然有序。那个生在小山村嫁在小山村过了近半辈子穷苦生活的女人,真的已经脱胎换骨了。
章父那里也有些许不同。
章泽是背着章悌去的,章悌现在有点愤世嫉俗,听到章父的消息就不爽快,大过年的章泽也不想给他姐添堵,悄悄上门去预备送点钱。
一进门,他就发觉到不对了。屋子里几乎收拾成空,墙角的箩筐竹篮堆放着,里面是满满的杂物。外头厨房的锅碗瓢盆也收拾干净。他以为遭了贼,进屋一看才发现他爹正撅着屁股朝箩筐里堆叠好的衣服。
章父比起上次见面整洁多了,头发虽然不算特别干净,但至少没有被头油黏成一缕一缕,耳后黑黑的污渍也洗的干净,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棉袄,配毛裤解放鞋,像个简简单单的朴素农村男人。
不是从前那个乞丐样了。
见章泽来,他有些局促,搓着手给章泽找出了一听健力宝打开让他喝,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新,新房子找好了。我今天搬家,本来想找你们说一声的,可是……”可是章母未必想见到他。
这个老实男人结结巴巴半天,愣是没有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讲出来。
章泽叹了口气:“那就好,你过得好我和我姐也放心。”
章父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稍显腼腆的笑容。妻子和孩子离开以后他颓废了一段时间,可慢慢的,他发现到,和人沟通交流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
实在过不下去后,他自己去找了房子,试探着还了价,城里人似乎也不像他一直想象的那么坏。再来以后他才发现原来皮革厂门口就有运货的三轮车,运货的价格还很便宜,送到家才收三块钱。澡堂子加两元还有搓澡的服务,头次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去将自己搓干净后,馊衣服的臭气越过香皂钻进鼻子,章父那时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为他自己以往几十年窝囊过活的岁月。
现在的他虽然仍旧对生活充满不确定,但以往那种清晨醒来对于出门和见人的畏惧,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章泽冷不丁想起一茬来,问他爸:“小叔小婶他们没再联系你吧?”
章父脸上划过一道沉痛,低下头:“来过信,我看过就扔了。……你放心,我不像从前那么傻了。”落魄才知真心人,母亲和弟弟一家的来信中字字句句都提到盖房和钱,章父一开始是打算赚一些寄回去的,可钱真的太紧了。拖延一段时间后他穷地快要揭不开锅,再看那些信的时候,就好像眼前一层一直蒙上的雾气忽然疏散开似的,每一字每一句带来的感觉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章泽给他的钱他也不要:“我一个男人,离婚了还用老婆的钱不像话。你拿去,给悌和你自己买套新衣裳。爸……爸没能耐,没赚到钱,等到赚了大钱,就给你们买更好的穿。”
看着章泽身上从针脚就能看出价格不菲的衣服,章父叹了口气,越发的羞愧。以往和自己过日子的时候,两个孩子都穿旧衣,他以为离婚后老婆会过得不好,可现在一看他才明白到自己究竟有多无能。
作为男人,还有比亲眼见证自己的无能更伤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