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文深吸一口气,把网页关了逼自己不去看它。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越发不能控制自己了,想听见柳山的声音,想抚摸他的脸,想亲吻他的唇。可是他不能回去,如果回去还看见柳山和不知道是谁的人站在一起,他真的会过去把那人眼珠子扣下来。
挂断电话才发现拿来的书和三明治都没啃,柳山一边往教室走,一边胡乱刷着手机。他点开朋友圈,一些同学朋友给自己点了赞,还在下面评论今天的天真好看。柳山挨个回复完,随意刷新一下,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朋友圈比脸还干净的苏韵文也发了一张照片,那是旧金山的日出。柳山点开看了一眼,给他按下一个赞。
第90章死亡
人好像一旦陷入规律的作息就会进入无法逃离的循环,每天上课,下课,时间都被书本占满了,要说稍微让柳山安心一点的是开学后第一次月考,他又回到十多名的位置上。
外婆最近精神出乎意料地不错,那天柳山一个人守在病床前,长久神志不清的老人竟然开头说话了。她说想吃梨。
病房有备好的果盘,都是些没人吃的装饰物,里面只有苹果香蕉和橙子,恰恰没有梨。护工本来打算打电话叫人送过来,柳山叫住他,他记得医院下面都是水果店。
急匆匆买了梨回来,外婆又躺得笔直,看起来不那么想吃梨了,只有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柳山没注意,还是用小刀把梨剥皮,切成小块,用牙签插着喂给她。
躺着的这些日子,她的牙齿已经完全锈蚀,根本咬不动这种坚硬的水果。于是只能包在嘴里收住牙齿,轻轻地磨一磨,分不清汁水还是口水,顺着皲裂的嘴角流下去,柳山赶紧抽纸揩干净。
护工看不下去,她熟练地走过来伸出两指,把那一小块注定无法咽下去的东西从外婆口中抠出来。正巧这时候医生路过,他多看一眼,习惯性发话:“家属不要给病人喂其他东西,她已经不能消化了。”
柳山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尴尬而自责。他内心涌出深切的无力感,觉得生命的最后躺在病床上无法吃下一块梨的外婆,这就是她的宿命。
就算只尝了一点汁水,外婆好像已经满足了,她的眼睛闪烁出精光,手臂缓缓抽动,护工一看便将床头摇起来,让她能坐起来。
柳山愕然,觉得短短几个月,这个陌生的护工已经比他还了解自己的外婆了。
他把板凳挪近,外婆好像有话跟他说。
“山……,不……后悔…………不管……不管别人……自己……勇敢”
柳山忍着泪一边点头,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外婆随意的嘱托,事后他越回想,就觉得这话意有所指。
或许作为一个迫近死亡的老人,也是有资格八卦孩子的恋爱。
弥留之际的她还能耳听八方,听到父母对他的忧愁,听到他们对苏韵文的龃龉,她竟然如此敏锐,还能听见柳山心底微弱的哭泣。她只是作为一个长辈,坚定站在自己的孩子身后,力所能及支持他。
联想外婆自由且勇敢的一生,当社会如此变迁几十年后,作为新青年的柳山,试问自己,有没有病床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的勇敢。
她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下尚且能洒脱开怀一生,临到生命尽头还要来劝自己的孩子不要后悔,要勇敢选择,不用理睬世俗的规则,只追逐自己的本心。
柳山想,自己作为她的后代,真是失败。
事情的发展自然有迹可循,柳山后知后觉,原来那就是回光返照的模样。清醒几天后她迅速衰败下去,在一个普通的晚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几个不连续的词语,就是外婆在世上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和苏韵文分开的第二个月,外婆去世了。
她走得突然,柳山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再见到她的时候,外婆已经躺在冰棺里,供来来往往的人吊唁。
他看见外婆的面色红润,眉头也舒展开,一切病痛都随之消散了。
外婆就静静睡在那里。和他记忆中的没有什么不同。柳山至今无法相信外婆已经死去的事实,她就是躺在那里睡觉而已,可能几分钟后就又会睁开眼睛。
他站在原地,目光过分贪婪,好想要把这张面庞刻进心底。
柳山心想,好吧,好吧,至少她不再痛苦了。
来来往往上香吊唁的人太多,来人多是沉痛的神色,但柳山没什么感觉,他坚定地认为外婆只是睡在那里,总有一刻会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观察灵堂的装扮。正中间有一小方木桌,供着外婆的黑白相片。照片前有一樽木碑,篆刻上几个大字:
慈母江会兰之位
柳山眨眨眼睛,这是个对他极为陌生的名字。外婆对他来说就是外婆。从前外婆于他而言,是看着他微笑的眼睛,做饭炒菜熟悉的味道,给他做玩具灵巧的双手……所有的这些,构成他记忆里鲜活的外婆。
从今以后,这些记忆就要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被遗忘在某个角落。所有这些,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陌生的姓名。
他们的家庭也算半个庄稼户,火化下葬都是要需要算日子。柳山连着一起请了几天假,他得守到火化那天。
人们来来往往,烧纸,上香,吊唁。柳山盯着他们,心里想:外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呢。
这样大的事苏韵文自然一早就知道,照片里的柳山披麻戴孝,一张小脸惨白。他应该又没好好吃饭,帽子盖下去只看得见个下巴尖尖。
他看起来没有太大悲伤,只是表情有些木然。但大多数时候还在和江晓珊聊天,剥橘子,嗑瓜子。可是苏韵文的消息他一条也没回复。
于是他只好打电话过去。
“小山。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