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韩大、韩二、秦门房和蕊儿他们,几次三番想靠近韩少清,把她的手包扎好。但每当他们一靠近,韩少清便用伤了的左手将他们挡开,众人不敢用力,唯恐将她的伤口扩大化。到了最后,韩少清干脆将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喉咙,以作威胁……几个来回下来,他们只能看着韩少清的血越流越多。
就在韩家的人一筹莫展时,沉默了许久的周正却忽然发话道:“你要死就死,糟蹋我的血做什么?”
“周公子,这可不能乱说!”韩大听得周正这么讲,连忙上来捂周正的口,被周正用手格挡开了。两人目光一对,周正向韩大做了个“放心”的眼神,韩大看得疑惑,但还是停下了动作,任由周正说了下去。
要说在场的人之中,有谁不心疼韩娘子,那可以说是一个也没有。韩大韩二对韩娘子,是兄妹情,蕊儿与她是主仆情,秦门房与她,可说是主仆情,也可说是爷孙情,都可以。唯有周正,却说不清自己与韩娘子有什么情,他只知道自己每每想起与韩娘子黄昏下的那一次对视,他便会脸上发烫,心脏乱跳。这种说不清的感情发展到后来也没有丝毫的减弱,到李家府前,他为了苗阜一句话,命都不要了,冲上去打了场不可思议的恶架。再到现在,只因为韩娘子贫血,他就在缺医少药,卫生状况完全无法达标的情况下,抽了自己的血,给她急救。韩家的人和石太医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此对输血过于乐观,而唯一不那么乐观的周正,却无视了那些应该被注意的问题。
“韩娘子,这两位是你的哥哥,你们之间有兄妹之悌,所以他们心疼你。”周正指着韩大韩二说道。
“蕊儿,是你的侍女,你们之间有主仆之义,所以她照顾你。”周正又指着蕊儿说道。
“秦老,他是你们家里的老人,看着你长大,与你们家里简直亲如一家,虽无血缘,却等于是你的爷爷,这是长辈的慈爱,所以他不放心你。”周正指完了这些人,他又缓缓地将手指调转了个方向,指向了他自己:“那你告诉我,我是你什么人,我是欠了你什么,还是受过你的恩惠,要还这么多血给你?你告诉我,我哪里欠你了?你如果觉得我先前轻薄于你,是欠了你,那你往这里捅。”说着,周正指着自己的胸口,慢慢走向了韩娘子。
“周公子,你别过来。你不欠少清的,那一次若非公子你意志坚定,少清早就自尽了,根本活不到今天。是少清欠了你,得了公子两次三番的维护,没有办法报偿,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麻烦公子。公子,你是好人,是少清福薄,承受不起公子你的恩情。公子的恩惠,少清今生是还不了了,来生便是结草衔环,少清也必定要报答公子。”韩少清听得周正述说周围人与她之间的感情,往事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过脑海,令她的眼泪又一次决了堤。周围的人见韩少清哭得凄切,受她感染,也忧伤了起来,就连最坚强的韩大眼角也似有泪光闪动。
面对这般感人的场景,唯有周正却似乎是木人石心,一点也没受影响:“别说这么多废话,今生的事情还没了结呢,就和我说来生了?我就问你,我欠不欠你什么?”
“不欠……”
“好,下一个问题,你是不是靠着我的血才活了下来?”说着,周正撸起袖子,给韩少清看他的手臂——针眼附近的一片都淤青了起来,这是抽血后没好好按针眼产生的淤血,很正常,但看着很可怕。
“是……”
“更好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我的血你准备什么时候还我?”这是周正方才想到的法子,他想到,既然讲不通道理,不如耍耍无赖。以前的他作为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就被朋友用这个法子整过:“已经流掉的那些可不算,跟欠债还钱一样,你自个儿把银子丢了,可不算还。”
“我……我……”这个问题,同样讲道理的韩少清当然答不上来。换个泼辣些的,把脖子一抹,便说我把命还你了,就了结了,但是韩少清不会,她讲道理,所以被周正给绕进去了。
“你还欠着我的血,我是你的债主,债还没还完,你有什么资格死?”周正模仿着那个朋友整他时的表情,演得还颇为不错,把韩少清给震住了。
“……”韩少清见周正耍无赖,愣在了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秦门房见韩少清陷入沉思,一个眼疾手快,就将她手里的剪刀夺了下来。
“小姐,你的好日子还长呢,可不能死啊。”秦门房抢过了剪刀,对着韩少清说道,说话时还瞟了周正一眼,看得周正怪心虚的。
韩少清没了剪刀,不再反抗,也不再说话,只是不住地默默流泪,任由自己的兄长们为自己包扎。一桩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经过了周正的一番闹腾,韩少清也没有再寻死觅活,这一次输血救人不怎么圆满,但也算是有个好结局。作为核心角色的周正,在献了一波血,又飙了一波演技以后,被韩家奉为座上宾,这也是不必多言的。有鉴于刚过去的一个多时辰里发生的事过于惊悚,韩家开了一顿夜宴,舒缓了下大家紧绷的神经。韩少清对此自然是毫无兴趣的,但是机智如韩大,在见过周正颇有奇效的那一番“胡搅蛮缠”后,竟也悟出了门道。
“少清,周公子总算是救过你的性命,你又岂能闭门不见?”
韩大这话说起来不是那么的理据服,换了旁的人或许会说“凭什么呀,他救我一次我就得次次都陪着,我就不能有个不乐意的时候啊,我又不是三陪”。但是对于有恩必报,脾气过好的韩少清而言,她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勉强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是“君子可以欺其方”的典型。
这一顿夜宴,周正有事没事就瞄瞄韩娘子,韩娘子有事没事就低着头,韩大韩二和亲们房,则有事没事就看着这一对男子女子。一顿饭吃得大家各有心思,纵是满桌子的珍馐,吃来也全无味道。
宴席结束后,时间已晚,韩家两位当家留宿周正,周正没有推辞,就这么在韩家住了下来。到了第二日早晨,韩家两位当家提出可以为周正谋个差事,请他在韩家长留,却被周正拒绝了。
“我早已答应了范老板,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在悦客来工作,所以实在是不好到两位府上帮忙。不过等我把身体养好了,如果韩娘子还要输血,我也不会推辞。”周正知道韩家两位当家给他安排工作云云,自然不是看中他的能力,而是希望给韩娘子绑定一个血包。当然,无论韩家给不给他工作,周正都愿意献血,这么看起来这两件事是并行不悖的。但是周正这人骨子里有傲气,绝不肯做瓜田李下的事,他说了绝不为献血要韩家一个铜板,就绝不会做类似的事。一边说着献血不要钱,一边就接受了韩家安排的工作——不用想都知道那会是一份很轻松回报又丰厚的工作,这和收了韩家的钱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一开始就谈好了回报,那周正不会矫情到不收,但是既然一开始就抱着做善事的心,说了不收钱,那周正就绝不会变卦。周正不愿意骗自己,他是个给自己定下了规矩,就绝不会违反的人。于是他耍了个花枪,推说事早和范老板约好了,生意人最重约定,韩家两位当家听到他已与人约好,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对了,昨夜的事还请周公子多加保密。”韩大一拱手,对着周正说道。昨夜事出突然,他去请周正帮忙时闹的动静不小,到了今天,各式各样的传言肯定又是甚嚣尘上。不过只要周正这个和事件有直接关联的人什么都不说,那传闻就只是传闻而已,任它怎么传都可以。
“那是肯定的。”周正满口答应了下来,前两天因为他的缘故,韩娘子便上了民间流言的头条,他这一次也学乖了,就算韩大不吩咐,他也会守口如瓶,更不要说韩大还特意地拜托他。
等到周正走了,韩家两位当家凑在一起嘀咕着,韩二说道:“这个周正还真是硬气,怎么跟个圣人似的。大哥,你说他不会是装的吧?”大善若伪,一个人表现得过于善良无私,反而会被人猜忌怀疑。
韩大听着自家兄弟说的话,又远眺着周正已经远去的背影,苦笑着说道:“我初见他时也这般想,现在么……”
“现在又如何?”韩二看向自家大哥,问道。
韩大摇了摇头,皱眉道:“我看他望向少清的眼神一片清澈,现在我只觉得,或许也只有赤子之心,才生得出至正至刚的血。当然,一切都还有有待考量,就算他本心不坏,可与李凤凰有关联的人,总是令我有些在意。”韩大说话间,周正慷慨激昂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
“这么说,你现在和秦老持同样的意见,觉得这家伙是个好人是不是?”韩二举起臂膀,搭着自家大哥的肩膀,笑道:“你们俩都是君子,那便由我来做个小人,我就觉得周正这家伙好得太过了,恐怕不是个真君子。”
“日久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