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或许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经常光顾此处的人。
涨潮的海水不断冲刷着岸上的礁石,漫过裘德的鞋面,打湿他的裤脚,淹没他的小腿。
裘德停在距离断崖只剩两三米的地方,攥紧了拳头双膝跪在冷硬的砂石上。
咸湿的海水在脖颈下起伏,合十的双手抵在眉心,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合,瓮声念动着祷告的祝词。
天堂的上帝没有听见,但深海的邪恶种族接受了召唤。
和晕开的墨汁没有什么分别的渊海开始沸腾,旋转,原始的气息逐渐从海底泛滥上来。
即使并不是第一次直面这些非人可怖的生物,裘德还是会被堪称亵神,噩梦,烂泥般的面目惊悚至心跳失控,呼吸错乱。
在都市小说中一直拥有最艳丽的容貌,最摄魂的声音的人鱼,祂的眷族却是用世间最丑陋的词汇去形容都不为过。
粗鄙和肮脏的犹如垃圾融合出来的产物,拥挤在一张肿胀苔绿的褶皱脸皮上,五官似乎在硫酸中浸泡过,已经分辨不出明显的特征,也只有比人类更修长,长了鳞片和璞的四肢是唯一清晰的部位。
它们好似宇宙大爆炸之后残留的废弃物,连声音都填充着被磁场排斥的杂音,听了只会令人耳膜刺痛,思绪只剩下混乱。
伸出藻类般无骨瘫软的蛙爪向他索要信物,是每次见面时必须的初始流程。
但这次它们却一反常态,跃出水面之后似乎非常兴奋,嘶哑阴暗的声音不断地从它们歪曲变形的吻部泄出,嘎吱嘎吱仿佛不堪重负而摇晃的绞架。
裘德被眷族们的反应惊楞住,过了一会儿才从口袋拿出了两个玻璃瓶。
棕褐色的瓶子里是裘德从禁地装回来的土壤样本,据说禁地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神明存在过的气息,这些流浪悲怜的眷族只能靠着微乎其微的残余去感知拥抱自己追随的信仰。
以往都迫不及待地抢走的眷族现在却对其视而不见,反倒是在翻涌的海水下几乎只能看见一个孤零零的棉签的瓶子被眷族们视若珍宝,一个个蜂拥着向前去抢夺。
裘德被它们推搡得差点摔倒,眷族身上湿腻粘稠的触感令他下意识地排斥,松开了攥着的瓶子。
亢奋的眷族原本是要去抓住漂浮在海面上的玻璃瓶,可它们无法完全分开的手像是被时间禁止通行,僵硬地停在了中途。
仅仅两秒的空档,眷族的举动已经超出了裘德的理解范畴。
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手舞足蹈的吟唱,它们在不寒而栗的呼叫声中退到了断崖边,在无法测量深度的渊薮之上围成一个无比完美,足以崩坏世界数学体系的圆。
裘德想要询问的问题已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答案是明确的,也真实地——
降临到他身边。
裘德感应到了来自海底的颤栗,如同虔诚的眷族那般,他也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今晚的月色很淡,连翻起的水花都无法穿透。
可裘德还是看见了。
像命定的钥匙打开了唯一的锁,解锁的咔哒声轰隆一下在脑海里炸开。
他无法用任何言语去描述自己看到的画面,那是不自量力且罪恶的。
直到死亡那一刻,裘德也会清晰地记住当下每一秒里灵魂遭受的冲击。
深海之下,或许是一张脸,以及酷似人类的五官,又可能是别的什么。它组合在一起,人类贫瘠的思维无法想象。
但裘德能肯定地说祂是美的。
美得如旧日秩序破碎,黑洞彼此碰撞,群星同时闪耀——
时间空间不复存在,极致恐怖与邪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