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费力抬起左手,将杜仲贤揽了揽:“先生,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怀远……”一遍又一遍,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杜仲贤又咳了几声,衣襟上的血一滴一滴滴落下来,渗进土地里。
“咳……怀远……”
秦书慌忙应答:“先生,我在这里,先生……”
杜仲贤看了看周围的人,韩承信也在,齐钟赵俭也在,洪飞方才已经带着人追出了营地,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相同的表情,又费力看向秦书,声音已经十分微弱。
“……先生要去见大将军了,只是可惜……咳咳,可惜见不到小小将军出生了……”
秦书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话来,心里头像是一把小刀来来回回在割,钝疼钝疼地,猝不及防的一次偷袭,谁料竟会……
“承信留下,……其他人,咳咳,其他人都回吧……”
秦书用力闭了闭眼,向众人道:“你们都回去吧。”
众人一言不发散了,气氛过于凝重,谁都没有出声,韩承信单膝跪地,握住杜仲贤有些凉意的手:“怎么会是你?”
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杜仲贤呢?
“……不是我,咳咳,也会是……别人……,承信,怀远……”杜仲贤费力抬起手,半途中又落下来,秦书赶忙抓住握在手里。
“先生,你别离开……”近似于乞求的语气,带着惶然。杜仲贤想要安慰秦书两句,他身子动了动,立刻便大口咳出血来,那血温热,落在秦书手里,烫得秦书手发疼。
艰难地喘息了一会儿,杜仲贤声音低了不少:“这担子,我以后……怕是不能再担下去了,承信……”
韩承信连忙道:“在这儿。”见他说话艰难,又连忙接口,“我知道,我会好好看着秦书,你放心……”
杜仲贤点点头,又闭眼喘了一会儿:“帮我给妻儿捎句话……,就说,就说,杜仲贤对不起……他们,这辈子也没能……多陪陪她……”
说着忽然觉得脸上一凉,紧接着又是一凉,秦书滚落的泪水打在他脸上,杜仲贤也湿了眼:“怀远,别哭……”
“先生……”
秦书呜咽,呜咽声很轻,又很沉重,凄凄惶惶,听得人无比难过。
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杜仲贤低喃:“这一辈子,杜仲贤……能遇上你们……何其有幸,……以后便不能……跟着你们了,好好……”
秦书连连点头,一个好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杜仲贤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然后缓缓合上了双眼,手也渐渐变凉,一会儿便没有了温度,秦书泪如雨下,用力握住失了温度的手,怎么都不舍得放开。
他知道,只要一放开,就要永远失去杜仲贤了。
这双手,曾经在他年少的时候指点他写过字,这个人,曾经带着他走过军营的每一地方,能随口叫出每个将士的名字,这个人,明明书生模样羸弱不堪,硬是在西北成家立业,这一跟就跟了他秦家这么多年。
先是父亲,后是自己,亦师亦友……
往日笑语恍然还在眼前,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想要再唤一句先生,想要在听一句怀远,奈何斯人已逝,苍天不许。
“先生……”秦书仰天长啸,这一声叫喊,无比凄切哀绝。
韩承信亦是忍不住恸哭失声,一时间,寂静的夜里,只听到两人的哭声。谁都没有上前来,谁都没敢打扰两人,哭声传出大半个营地,听得人不由得鼻子泛酸。
洪飞带着一小队人回来的时候,只闻营地上两人的哭声,像是大漠中孤狼的悲鸣。
猝不及防的一场意外,带走了杜仲贤,第二日一早,秦书竟然整顿了人马,想要去攻四方城,赵俭机灵,存了个心眼,一见动静赶紧叫来了其他人。
赵俭洪飞一边一个架着秦书,秦书神情委顿又暴躁地冲两人喊:“让开!我要去帮先生报仇!”
洪飞赵俭两人都险些拉不住他,秦书一脚踹开一个:“滚开!”
赵俭还从没有见过秦书如此疯狂的模样,像是饿极了又被血腥味刺激到的狼群。
齐钟夺过秦书手中的长枪,枪杆一下打在秦书背上,听得众人一阵担心,秦书踉跄两下趴在了地上,将头埋在被踩踏过的半枯黄的草中。
“你现在发疯有什么用!你既然要去送死,何必带着别人!还不如我现在就一枪*你,还能赶得上和仲贤说两句话!”齐钟也红了眼眶,看了秦书一眼,将长枪扔在地上。
“你想想大家是为得谁,这都到了四方城下,你要是想死,想让你的杜先生死了也不安生,想让他失望,那你就去!洪飞,赵俭,不用拉着他!”说罢径直走了,只是走得有些摇晃,步履不稳。
周围都静下来,香伶挥手赶走了其他人,伸手费力将秦书从地上拉起来,秦书看着香伶,香伶安静了一会儿红了眼圈:
“侯爷,回房吧。”
秦书点点头,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