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唇没什么血色,抵着殷红的指尖便显得格外狰狞又清寡。小林氏闭着眼在心中默念,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墙上挂着的江雪垂钓图拜了一拜,便起身了。
一旁的王嬷嬷赶忙过来帮着她扶起:“小姐,该喝药了。”
“嗯。”小林氏接过托盘里那碗浓黑色的药汁嗅了嗅,无声笑道:“还有多久?”
嬷嬷面露不忍,她从前在家时照看大姐儿,后来大姐儿去了,又随着小小姐往这吃人的腌臜窝来。
可能她年纪大了,常常会觉得对不住小小姐腹中这个孩儿。
这孩子连个形状都没有,没有人盼望它来这世间、也没人愿意留下它,兄弟姐妹将它视为眼中钉,父母亲族又不盼望它诞生下来。
“再有至多七日的药量,这个孩子便留不住了。”嬷嬷低声道:“絮姐儿近来下药愈发没轻重,我若不看着点,恐怕吃了要出事的。”
话音刚落,佛堂外风声大作,窗棂叫北风吹振做响,仿佛有人正不甘地摇笼怒吼。
小林氏笑起来:“你听一听,像不像我的孩儿在痛斥我这个没心肝的亲娘?”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里它是个不大的一团烂肉,这肉团就在我面前爬呀、爬呀,我拼命往后躲,”小林氏看起来还是心气平和的,虽然口中描述的如阿鼻地狱般的恐怖场景,神情却仍然轻快又镇定:“它还会说话。”
“它问我,你既然不要我,又为什么要让我留存到现在?天下没有哪一个母亲是这样凶狠恶毒,要让自己的孩子孤零零地来,又空茫茫地去。”
“我流不出眼泪,我就对它说,娘下辈子偿还你,你安心回去吧,左右到这人世间也不过受苦,倒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来。”
“我不能选我当年是否能来,可我能替我的孩子做主,不要来,不如干干净净地去。”
嬷嬷俯身抱住她,她家小小姐在发抖。
很轻微的那种,悄无声息又平静的颤抖。
“世子已经打探到少爷从前的事了。”嬷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您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再撑一撑,他就来了。”
“我不想他来。”小林氏揪着嬷嬷的衣襟:“他才那么大,就要为别人的恩怨摧心血,我对他不起。”
“……他的仇,当然是要他自己报的。”嬷嬷轻声说:“那是他的血仇,他怎能不报?”
“血仇……”小林氏双唇嗫嚅,神色怆然。
什么是血仇?有些东西,明知自己陷进去了,这一生便都毁了,可仍然要孤决一掷、要赔上所有来偿夺这冤孽。
不论无心还是有心,只要是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就定有人要来追索。
她又将目光移到那副画上,其实这画的来历都传错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大家手笔、精妙绝伦——只是少年一幅随笔罢了。
阿姐送亲前一日,小郎才匆匆画好,送入姐姐的妆奁担子,要陪姐姐一路向东去更盛阔的天地。
谁也未曾料到,那也是小郎平生最后一幅画作。
没多久,小郎就向北而去,饮恨埋骨关外山。
她那时还在闺中,哭得嗓子都哑了,但她告诉自己这是小郎的命数,怨不得人的。
后来阿宁诞生,消息快马发回邠州,父亲设宴大庆,甚至想要亲自赴京看一看外孙。
可行囊还未打点好,第二封快马传信就到了。
父亲满心欢喜地拆开信封,这次却是血淋淋的哀耗。
阿姐产后受风,已故去了,侯爷将涉事人等尽数打死发卖,亲自为阿姐扶棺守灵。
父亲倒下了。
再后来她一个人操办了杂事,又往京城那边望去——青山如黛、碧水此回,那高高云天却如黑幕遮,要活生生将人压死。
我恨啊。
我恨啊。
连与姐姐一同入侯府的陪嫁家仆也一个未留,被处置得干净利落,她反倒犹疑起来。
与其说是惩处,还不如说是灭口。
江清麟是要掩盖什么?
阿姐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