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来得好”,脚已经抬了起来,估计大约半秒钟之后,就可以听到他惊怒交集的惨叫声了,可是就在这只有半秒钟空隙的时候,一阵轻风飘过,在我和杜良之间,已经多了一个人,事情来得非常突兀,拦在我面前的当然就是白素,我轻轻地哼了一声,白素背对看我,做了一个手势。
就算她不做那个手势,我也知道她是来打救杜良的,所以我略为退了一步,白素已然非常由衷地表示欢迎,连声道:“杜良医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荣幸之至,请进,请进!”杜良却只是哼了一声,就大模大样,走了进来。
这时候我心中真是窝囊之极,若不是白素,换了是任何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两个人一起撞出去。
杜良在走进来的时候,还是摆看一副臭脸——有些人或许就是天生的一副臭脸,难以改变,只好这样想,才能忍受。
在白素的连声“请坐”声中,他却并不坐下来,而是扬看脸,冷冷地道:“卫斯理,你替我做一件事情,我不会亏待你!”
这时候我真的反而一点都不生气,而且感到非常好笑,娱乐性丰富之极——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人!
我向他一鞠躬,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杜良居然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明白我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我接着道:“要是你亏待了我,我就性命难保了!”
这杜良毫无疑问是地球上最出色的科学家,可是这时候他显然不明白我的话是在触他的霉头,他皱了皱眉,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白素瞪了我一眼,向他道:“卫斯理看到阁下光临,喜欢得过了头,所以胡言乱语,不必理会。”
杜良居然点了点头,相信了白素的话,我只好苦笑——面对这样的人,我也想不出还有其么方法可以使他知道他是多么令人讨厌的了。
在这样情形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交给白素去处理,我冷眼旁观就是。其实只要杜良不要太过分,我也不反对他留下来,因为我有许多疑问,他可以解答。
杜良直勾勾地瞪看我,道:“你替我到勒曼医院去走一趟。”
白素一听,就连连向我施眼色,示意我答应。
我就连连点头,转身向外就走,大声道:“是,我这就立刻动身,半秒钟也不敢耽搁!”
这种情形,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知道我是在调侃对方,可是我们的天才科学家杜良医生却是真正的不知道,以为我真的是准备立刻动身到勒曼医院去!
我曾经遇到过许多不通人情世故的浑人,杜良毫无疑问是在首三名之内。
他在这样情形下,竟然大声喝道:“别太心急,你知道到勒曼医院去要做甚么吗?”
常言道“人生如戏”,我就索性做戏做到底,立刻转过身来,道:“是,是,请你示下。”
杜良吸了一口气,道:“到勒曼医院去,去向他们要三个复制人。”
我怔了一怔,别说我根本没有想到过他要我到勒曼医院去做甚么,就算想了,也绝对想不到他会有道样的要求。
勒曼医院复制人,由来已久,复制出来的人,非常诡异——并不是复制人的外表有甚么可怕之处,而是在观念上有许多叫人连想都不想去想的问题,一想起来就会引起非常不舒服,非常怪异的感觉。
勒曼医院复制人,目的是用来做“后备”,“后备”的意思就是:复制了A的复制人,这个复制人只是放在那里做后备之用,这个复制人与世隔绝,虽然他有完整的脑部,可是他的脑部却永远不会有吸收知识的机会。
遣复制人是一个人,然而却完全没有思想——或许他有思想,然而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可以知道他的思想活动,因为他没有表达思想的方法。
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能够算是一个人呢?
关于这个如何对待复制人的观念问题,我曾经和勒曼医院起过剧烈地冲突。
虽然后来我确然知道,利用后备的复制人,确然挽回了不少人的生命,例如A如果患了严重的心脏病,需要心脏移植,A的复制人就可以提供完全不会出现抗拒问题的心脏,供A移植。
在这样情形下,A的生命继续,而A的复制人当然死亡——我认为这种情形是杀一个人去救一个人,而勒曼医院方面却认为根本不存在杀人的问题。关于这一点,我和他们的意见还是有很大的分歧。我一生之中经历过很多可怕的场面,其中令我回想起来总不由自主遍体生寒的一个,就是当年在勒曼医院中看到了很多复制人时候的情景。
在许多次和勒曼医院反覆交换意见之后,我和他们之间还是无法取得一致的认识。
最后勒曼医院方面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如果不在对生命的观点上有彻底的改变,就无法在心理上承受复制人的出现,而这种心理上的脆弱,就必然阻止人类在挽救生命上的进步,不能突破延长人类生命的瓶颈,形成人类生命发展的盲点。
勒曼医院作出这样的结论,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时候人类的科学水平,根本还没有触及复制高级生物的领域。
而现在,复制高级生物已经成功,复制人的技术也已经进入可以实行的阶段,所以复制人和人类对生命的观点,正面冲突也已经正式开始。
开始的情形是,欧洲最先立法禁止复制人类,美国在不到一年之后,采取了同样的对付方法。
传统的对生命的观点,赢了第一个回合。
而正如勒曼医院所说,人类在这方面观点无法取得突破。然而勒曼医院预料,复制人类是科学对生命研究的必然方向,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暂时在观点上的不能突破,只不过是事情在进行的道路上所遇到的一些障碍,在障碍不能阻挡前进的洪流时,障碍就会被突破,在人类进步的历程中,不止一次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伟大的先驱者哥白尼甚至于被当时的执政者烧死,可是人类文明的进展,还是照着哥白尼的学说前进,当时的执政者早已遭到了历史的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