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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1页)

同一天凌晨,一点二十分,欧斯纳德的大门门铃响起。过去一个小时,他一直保持清醒状态。起初,他还为自己的挫败而愤怒,直想用暴力的方式摆脱他可恶的客人:纵身跳下阳台,撞碎十几层楼下的联合俱乐部屋顶,毁了每一个人的夜晚,让他自己淹进水里,把琼伊液80加进他的威士忌——“呃,好,安德鲁,如果你坚持的话。但只能一点点,如果你喜欢的话”——一面吐气一面舔舔牙齿。他的怒气不只针对拉克斯摩尔:马尔毕!我的大使与高尔夫球友,老天爷啊!女王陛下该死的代表,英国外交部该死的明日黄花,骗得我团团转,简直是郎中!

史托蒙特!正直的灵魂,天生的输家,最后一个清白的人,马尔毕忠心耿耿老是胃痛的狮子狗,在我们的大主教拉克斯摩尔祝福他俩时,怂恿他的主子点头称是!

这是阴谋还是示威?欧斯纳德问自己,一次又一次。马尔毕说“平均分摊”和“你总不能永远抓着这个把戏不放”时,是不是偷偷眨了一下眼睛?马尔毕,这个满脸假笑的假道学,把手指伸进收款机?混蛋永远不知道怎么做,忘了吧。在某种程度上,欧斯纳德也的确是忘了。天生的务实主义再次占了上风,他抛开复仇念头,专心思索挽救他庞大企业的残余部分。他告诉自己,船破洞了,但没沉。我仍然是卜强的发饷官。马尔毕说的没错。

“长官,想来点不一样的,还是只要麦芽酒?”

“安德鲁,拜托,我求求你,苏格兰威士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尽量。”欧斯纳德答应,穿过法式门,从餐厅的餐具柜上给他倒了一杯工业分量的麦芽威士忌,然后再端回阳台。时差、威士忌和失眠迟早会毁了拉克斯摩尔。他暗下断言,冷静审视着他主子半瘫在他面前凉椅上的身影。还有湿气——那件法兰绒衬衫全湿透了,串串汗水淌下额头。还有他的恐惧,深入敌人领土,没有老婆照顾——只要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警车或猥亵的叫骂声划破白蒂雅角金玉其外的峡谷,袭向他们时,那双疑神疑鬼的眼睛就瑟缩退却。天空清澄如水,撒满细碎星辰。方便盗猎人行动的月亮,在运河口排列如弓的船只间刻下一道光径。但是海上没吹来半丝微风,向来罕有。

“长官,你问过我,总部能做点什么,好让情报站的生活好过一点。”欧斯纳德怯怯地提醒拉克斯摩尔。

“我问过吗,安德鲁?喔,我可真该死啊。”拉克斯摩尔摇摇晃晃地坐起来,“冲锋陷阵啊,安德鲁,冲锋陷阵。虽然我很高兴看到你在这里干得这么出色。”他补上一句,并不全然是高兴;他古怪地挥动手臂,似乎想把景观与宏伟的公寓尽揽入怀。“请注意,不要以为我是在批评你。我为你干杯,敬你的胆识,你的年轻,我们全都佩服不已的才华。祝你健康!”咕噜。“安德鲁,你面前有伟大的前程,我会说,那是比我那个年头还要来得轻松的时代。一张更舒服的床。你知道在家乡这要花多少钱吗?如果付一张二十镑钞票还能找回零钱,你就该偷笑啰。”

“这栋安全公寓是我向你报备过的,长官。”欧斯纳德提醒他,像个忧心忡忡的继承人在临终父亲的床边。“这栋房子让我们省掉去爱情宾馆或饭店会面的时间。我想,或许旧城区的某处地产可以让我们有比较大的行动范围。”

但是拉克斯摩尔只忙着传送,而非接收。“今天晚上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支持你的样子,安德鲁,我的天哪,很少看到他们这么大方地尊敬比他们年轻的人。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你一定能弄到一个勋章。河对岸某位娇小的女士一定会觉得必须表达她的感激之意。”

一片静寂,他迷惑地凝望海湾,仿佛误以为那是泰晤士河。

“安德鲁!”——他陡然清醒。

“长官?”

“史托蒙特那家伙。”

“他怎么了?”

“在马德里出过大纰漏。他搞上一个女人,交际花,还娶了她,如果我没记错。要留意他。”

“我会的。”

“还有她,安德鲁。”

“我会的。”

“你有女人吗?”——轻浮地环顾四周,沙发下,窗帘后,很机警的样子。“没有藏个火热的拉丁女人?别回答,再祝你健康,好好留住她,聪明的家伙。”

“其实我一直有点忙,长官。”欧斯纳德露出悲哀的微笑坦白,但他拒绝放弃,他想把事情一一印进拉克斯摩尔日后的潜意识记忆中。“只是我的看法,你知道,在完美的世界里,我们应该弄两间安全房舍。一间供情报网用,显然就是我独力承担的责任,开曼群岛控股公司是最好的答案——而另一间房子——在极为有限、有需要者才能知道的基础上使用,并且在形式上更具代表性——提供给阿布瑞萨斯的团队,而且最终提供给学生——这是先假设我们可以在不需要中介的情况下进行,但现阶段我还很怀疑。我在想,这间可能也由我负责——包括购买啦,交涉啦——就算到最后是交由大使和史托蒙特专门使用也无所谓。不过老实说,我不认为他们有我专业,我们不必冒这种风险。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当然,不是现在,以后再说。”

迟迟发出的一声舔牙齿声音,让欧斯纳德知道他的地区主管还在身边,即使只有一会儿。欧斯纳德探出手,从拉克斯摩尔手里取走空酒杯,放在陶桌上。

“那么长官,你觉得怎么样?一间像这样的公寓给反抗运动——时髦,匿名,在金融区附近,没人需要离开他们的活动领域一步——第二间公寓在旧城区,双头控制。”他已经想了一段时间,想踏上巴拿马房地产起飞的梯子。“基本上,你在旧城里什么都买得到。重要的就是地点,地点,地点。现在一栋改装过的好房子——双层,建筑师设计——大约五万块可以买得到。房子的种类很多,你也可以买个顶级的十二间房宅邸,有花园、后门、海景——你如果出价五十万,肯定被他们砍掉一条手臂。几年之后,只要没有人像托利荷斯那样做出那么惊世骇俗的事,你可以赚回一倍的钱——托利荷斯很愤怒地把旧联合俱乐部建筑改成其他阶级俱乐部,只因为俱乐部拒绝让他成为会员。在我们一头栽进去之前,最好先补充一下新数据,这个我可以处理。”

“安德鲁!”

“在。”

舔舔牙齿。眼睛闭着,又突然睁开。

“呃,告诉我,安德鲁。”

“我尽量,苏格兰佬。”

拉克斯摩尔转动留着胡子的头部,直到面对他的下属。“那个很正点的萨克森女孩很惹人喜爱,有双勾魂眼,今晚让我们的小小聚会篷蔽生辉的那个——”

“嗯,长官?”

“她会是我年轻时称作惹事精的那种女孩吗,有任何可能吗?因为我好像看到有个年轻姑娘需要堂堂七尺之躯的安德鲁无所不在地关心她哪!像对上帝的爱!这么晚的时间会是哪个天杀的啊?”

拉克斯摩尔开给法兰的药方没说完全。大门的门铃声叮咚响,然后是没完没了的一长声。拉克斯摩尔像只害怕的老鼠,和他的胡子一起退缩到安乐椅最远的角落里。

训练教官赞赏欧斯纳德搞谋略的素质不是没有道理的。几杯麦芽威士忌下肚,他的反应能力不但丝毫未减,反而还因为预期和法兰必有所争执的心理,而更敏锐了几分。如果她来献吻求和,那么她就挑错男人,也挑错时间了。这会儿他打算告诉她的,就只有一个简单明了的盎格鲁—萨克逊字眼。然后她就可以滚开,别缠着他的门铃不放。

欧斯纳德没来由地指示拉克斯摩尔留在原位,悄悄横过餐厅到玄关,一路关上经过的门,然后把一只眼睛贴在大门的鱼眼窥孔上。镜片上凝结了一层雾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擦干净他这一面。一只蒙胧的眼睛出现,性别不明,回望着他,而门铃依旧像火警似的响不停。然后那只眼睛离开窥孔后退,他认出了露伊莎·潘戴尔,身上除了角框眼镜,其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她单脚站着,一面脱下鞋,准备用来敲门。

露伊莎不记得哪一根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也不在乎。从壁球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孩子们到卢尔德家过夜。她把拉蒙列为全巴拿马最不可理喻的人,也反对他们接近他。倒不是因为拉蒙痛恨女人,而是他暗示他比她更了解哈瑞的那种样子,而且他知道的全是坏事。还有,像哈瑞一样,只要她一提到稻米农庄,他就闭嘴不说话,尽管买农庄的钱是她的。可是这些和她从壁球场回家时的感觉都无关,也不是她发现自己没来由掉眼泪的原因,尤其是这十年来,她大有理由可以哭,但却从来不哭。所以她认为,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绝望累积的结果,再加上她在球场冲澡前想喝而喝下的那一大杯加冰伏特加的缘故。冲过澡,她看着自己的裸体,整个六英尺高的身躯映在浴室的镜子里。

客观一点。暂时忘记我的高度,忘记我美丽的姐姐艾米莉,忘记她金色的长发,她像《花花公子》跨页女郎迷倒众生的屁股和乳房,也忘记她比巴拿马市电话簿指南还长的征服者名单。如果我是男人,会不会希望和镜中这个女人睡觉呢?她估量可能会。但有什么证据呢?只有哈瑞追过她呀。

她换一个方式问问题。如果我是哈瑞,在经过十二年的婚姻生活之后,我还会想和这个女人上床吗?答案是:基于近来的证据显示,不想。太累了,太晚了,太好言宽慰了,对某些事情怀着太深的罪恶感。好吧,他一向都有罪恶感,罪恶感是他最好的东西。但是最近,他整天像扛招牌似的扛着罪恶感:我罪有应得,我是贱民,我有罪,我配不上你,晚安。

一手抹掉眼泪,一手抓住眼镜,她继续在浴室里来回巡行,仔细端详自己,让自己扭腰摆胯,想着对艾米莉来说,什么都太容易了。无论是打网球,骑马,游泳或洗碗,都不可能有任何不美的动作,就算她自己想扮丑也不成。即使身为女人,你连看着她都会有高潮。露伊莎想摆出淫荡的样子,却是有史以来最差劲的婊子。全身硬邦邦,东凸西鼓,没有律动感,没扭动屁股。太老了,一向如此,太高了。她厌烦了,走回厨房,仍然一丝不挂,决定给自己再来杯伏特加,这回不加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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