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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世家办事,世家也交予庇护和依托。
然而方贝贝是众皇子影奴当中最与世家远离的,只因梁家最瞧不起霜刃阁,他在高沅这里便只是个打骂撒气的仆役,在梁家那儿便是有事随意差遣无事一边凉快的小丑角。
假如现在是方贝贝建议谢漆去杀韩家家主,他大约会斟酌一下,到底前四年还是有过薄恩与深缘,但在方贝贝这,梁家于他除了排外和蔑视,全无半点好记忆。
他与梁家的联系,只有一个不成体统的疯癫高沅。
谢漆希望方贝贝先斩断和梁家本就不亲厚的依附,来日寻得适机再与高沅一刀两断,带着他手下的小影奴们海阔天空,想去哪儿潇洒就只管去。
只不知他除了霜刃阁和宫城,剩下的牵挂还能有什么地方。
若真能剔骨剪筋地切断小前半生的无形桎梏……切断后到底还是大伤元气,自出生便沉在泥河下游的浮萍,上哪再去找人世间最后的依托呢。
方贝贝还在认真地琢磨着:“我现在皮肉还没长回来,伤没半好只会拖后腿,再给我小本月时间,赶在新岁前,瞅准梁三郎在外洽谈走动的时机,真要下手也不是不行。只是后续,要把他的死推到哪一方去好呢?”
谢漆开始接话:“一个是姜家,一个是吴家。”
方贝贝每次紧张便会去捏耳朵,眼下两手一起捏着来看他:“怎么说?”
谢漆呵气搓搓手:“梁奇烽力主斩何家满门,姜云渐力求保何卓安但保不下来,何卓安若死,姜云渐本就有可能去咬梁家报复,把梁千业的性命丢给姜家,梁奇烽会深信不疑,你操作起来难度不会太大,但要抓紧时间,拖太久我只怕姜云渐也快要被韩家拖下来倒塌了。”
“韩家怎么也在这里面浑水摸鱼……”
“韩家以后会收拾的,现在先谈禁烟的。”谢漆又飞快喝了一口水润润嗓,身上一阵阵发冷,“但如果你有余力,我建议把梁千业推到吴家身上去更好,现在何家这条板上钉钉的鱼让吴梁短暂地联手共剥鳞,可一旦砧板上只剩鱼骨,两个胃口都胀大的食客就要进阶到互撕对方的膏腴上去了。梁奇烽因大长公主的原因一直都对吴家抱以敌意,吴攸那头正好有神医进谏过禁烟的前情,他手下又有一支够强的影卫,不愁梁奇烽不信梁千业的死是他所为。”
“推给宰相比推给姜家,能有什么利处?”
谢漆看向在浴桶中嚎叫的高沅:“吴梁相杀,你主子才能隐身,不然,你主子要在何家倒下之后,被拎出来当傀儡和东宫一党对峙。不止梁奇烽要拎他,吴攸也需要他,你要知道他当年从宠冠六宫的梁贵妃腹中降生出来,当傀儡就是他一生既定的宿命。”
不然前世也不会有三年后废高瑱立高沅的局面。
方贝贝怔怔。
“等你觉得时机成熟了,我跟你一起去把人解决了。”
方贝贝猛的回神来,看到谢漆黑亮的眸子和伸出来的一只手:“绛贝大人,你要救你的主子了却职责,我要护我的主子断绝危险,到时候,我们一起联个手怎么样?”
他还有些没能回过神,便看到前面的那只手轻轻摆了摆,突然令他想起少年时在山中练武完,两人互拍手背以示成功的手势。
方贝贝伸出手去与他手背一击。
“好……等我伤好,就这么说定了。”
“行,等你伤好。”
*
梁奇烽下午去了一趟慈寿宫,盖因梁太妃频频用梁家人传召他,他再三推阻,日子都是算好的,算到她近日正是性情转变的时刻,这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赶来慈寿宫,看一看世上唯二与他同根同枝的亲妹。
走进慈寿宫时,梁太妃故意打开众太妃宫门,梁奇烽带着乔装成宫人的多个影卫,这才顺顺利利地穿过了堪称难熬的短短一段路。
他虽人到中年,却不落下晨练,一生最大的嗜好本就是施刑于人,硬是为着能赤手空拳折磨人而横练了一身好体格,从欲念蓬勃却独守空闺的一众年轻太妃中间走出来时,即便有影卫护卫开路,衣摆也沾染了混乱的脂粉气。
每次进慈寿宫,梁太妃都会如此放开一路,不让人拦,大放寡妃,为了让他亲眼看看浸染了烟草之后的年轻女人会是什么可怜丑态。
韩宋云狄门之后,梁奇烽带着影卫第一次走进慈寿宫时,根本预料不到太妃们会是如此的疯癫饥渴,失手下他甚至几拳打废了一个异族后妃。等到提着滴血的拳站在正殿门口的庭院下时,梁太妃倚在门扉处看着他,眼神分明漠然,笑意却分外狂热。
“哥,你看到她们发情的模样了么?你看仔细了,那些年里,你就是如此把我喂出来,让我用那样的姿态去面对高子固。”
“哥,你看仔细了吗?你觉得她们这副情状如何?好玩么?不堪么?”
“哥,你觉得我又如何?”
梁奇烽听完那一番话久违地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淡薄的内疚和痛苦散发出一时片刻,很快让他压制住,压到谁也找不到的深处去。
他觉得自己是一生下来就没有良心的天生恶种,后天养出的唯一一点心肝投放在了小妹身上,就那么一点,他把少年时的小妹养护得很好。给她各种自由的假象,结交知友的自由,恋慕所爱的自由,天地之大的自由。
再然后,他看到了当初如日中天的储君看向小妹的炽热眼神,他在夜深人静处自己把心肝乱嚼了,天亮时把小妹拱手送给了储君。所有自由通通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