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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漆来到了亭中,吴攸淡然地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反手敲了敲面前桌上放着的那块姜家玉:“姜云渐平日常佩戴的玉,你怎么得到的,偷的,还是骗的?”
谢漆撩衣坐在他斜对面的石椅,眺望了一眼亭窗外的天寒地冻雪景:“世子左手上也系着一块玉,看起来不是己物,是捡的,还是挖的?”
吴攸拿着奏折的左手背上泛起几根青筋,连带着那块戴在腕上的残玉也显得狰狞起来。
他不痛快了,谢漆便顺势挑起对话的节奏:“世子对先太子一片赤心,当真令人钦佩,不仅遵循先太子的政令一路曲折向前,还妥善安置先东宫旧部,可惜,旧部当中,有只尽忠先东宫的,也有生二心的。世子一人上承晋国国柱,下庇故人往事,料理这么大的乱象两年,真叫人敬佩。”
吴攸放下了折子,两手支在桌上,眼神冰冷但语气同谢漆一样和缓:“你也在世家的染缸里浸淫多年,夜深潜入吴家,想说什么尽管开门见山。你虽称我一声世子,但也不至于忘记我此时是晋国宰相,时间宝贵,千里东境外的战场前线,多方军需还需宰相在后方调度。你说是不是,霜刃阁阁主?”
“世子说的是,后方的确急需调度。不止调度,还有必须稳定的人心。”谢漆轻笑着话锋一转,“世子瞒天过海地藏护着东宫旧部两年,可你觉得我们是怎么知道张忘还活着的?”
吴攸眯了眼睛,神色变得阴鸷。
“我们没有吴家的通天本领,光靠查探根本查不出这等机密。”谢漆和颜悦色地开始第二场诈骗,“你以为是神医的告发吗?不,不是的,更何况你也不信任神医,一个民间老头子能知道多少秘密呢?我们不止明确张忘活着,还清楚先太子妃无恙,以及一度轰动长洛的梅之牧下落,包括——世子悉心养育先太子遗腹子之事,我们全都知道。”
遗腹子三字压倒了一切。
“世子放心,皇孙之事,只有霜刃阁中的寥寥几人知道,我们不会随意泄露,相反,我们还会和世子一起,为小皇孙的来路铲平阻碍。”
吴攸因杀意而微微扭曲的眼睛盯过来,谢漆扣住了玄漆刀鞘平视回去:“世子不必这样警戒我,若我真要以此威胁你,当日在谢如月的刑场上就趁机宣告天下了,不必拖到现在。想必此刻世子在想,先太子一脉的行踪为什么会泄露?你全心忠于先太子一人,料想其他旧部也同你一样忠于他,然而在那些东宫旧部眼中,主子不止有一位高盛。”
谢漆余光看到他蜷起的手指,毫不停顿地继续下套:“世子博学强干,什么都懂,可惜就是不懂女人心。你有没有考虑过有人无法对你尽忠,甚至并不忠于先太子,只忠于先太子妃梅念儿?有人奉梅念儿若神祇,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梅念儿被你关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何况,你囚禁和利用的不止梅念儿,还有她的骨肉,那是先太子的遗腹子,也流淌着梅念儿一半的血。”
东宫旧部不止一个女子,他轻缓地往一个讲:“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她们受苦呢?”
诈骗也是博弈,目的是交易,谢漆趁吴攸沉思倒出一堆说辞:“世子,我无意和你为敌,霜刃阁没有这样的能力,就算是陛下也没有。我斗胆猜测你想扶持那孩子登基,在此之前总得顺利地给他铺路,我们两方合作,给那孩子名正言顺的九五之路不好吗?
“陛下不会有子嗣,他不想挑宗室子收养,更不想收养先太子的遗腹子以此来牵制你,让那孩子顺利地以高盛之后的身份立为东宫,在此之前废高瑱,压制梁家,既为小皇孙扫平障碍,又遵循先太子遗愿,整顿世家扶寒门,不好吗?
至少在陛下没打完仗之前,我们双方合作,不好吗?”
吴攸不觉皱了眉,似在掂量他的话有几分轻重真假。
谢漆指向桌上的姜家玉,不给他开口的空隙:“姜云渐的玉,就是我今夜送过来的投名状。眼下有一个名正言顺铲除姜家的机会,但必须宰相出手,错过这次机会,今后还想清剿其他世家恐怕就不能够了。不知宰相大人可有心听我细说?”
吴攸看了一眼桌上的玉,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谢漆声线清亮,音调压得低沉:“长洛秋考掀起的舞弊案风波,直到现在还不能确然让高瑱和韩家失势,光凭一个谢如月只够让他们在民间失人心,定罪还需证据。除吴郭两家外,其他世家索贿的证据一早就被他们销毁了,唯有赃物无法销毁。大批的财富聚积在他们的库房,超国库十倍百倍,只需彻查,对不上账目的额数几乎都是贪腐索贿。”
吴攸听出了他的潜在意思,冷笑了:“你想利用我彻查姜家的库房,而后用吴家的势力给姜云渐安个假账,以舞弊案的贪腐源头去抄姜家?”
“是。”谢漆也笑,“吴家手眼通天,秋考前民间就有人在为舞弊之事造势,想来宰相甚至不需要捏造他们受贿的假账,你手上有的是他们从科考中牟利的证据。这场舞弊案的矛头,你的第一目标是韩家,对吧?”
吴攸没否定,韩家和高瑱息息相关,砍掉韩家,高瑱的太子之位必将松动,手里握着高沅的梁奇烽必然会生扶储之心。
就算是晋国与云国开战了,也不妨碍他推动挑起的这场内战。
吴攸要的是高盛之子登正统,扫世家痼疾行高盛政令,谢漆要的是收拢世家物资,保证战场上的高骊没有后顾之忧。
各有所求,眼下他们的所求可以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