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凑得更近了。“我不会松开你的手。”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脸渐渐模糊了。我又昏了过去。
后来他们告诉我,我从五楼摔了下来。连掉两层楼后,砸穿了一个大尺寸的雨篷,幸好雨篷的帆布带来缓冲,我最后落在阳台一张铺了防水垫的柳条编织躺椅上。躺椅的主人是我素未谋面的邻居,安东尼·加尔第纳尔先生,版权律师。我的骨盆摔成了两半,两根肋骨和锁骨拦腰断掉,左手断了两根手指,还有一根跖骨刺穿了我脚上的皮肤,把一个急救实习生吓晕了。我那些X光片简直让医生们看得如痴如醉。
我一直听到急救人员说着: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们说完,顿一顿,给我一个微笑,仿佛我也该报以灿烂的笑容,或来上一段快乐的踢踏舞。很显然,我极为走运。可我不觉得自己有多走运。我没有任何感觉。我昏睡又醒来。
有时,睁开眼看到明晃晃的灯光,一幕幕戏剧仿佛在眼前上演;有时病房又悄无声息。一名护士的脸一闪而过,耳边传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D4那个老太太的烂摊子你看到没?轮班结束了遇到这个,也太不凑巧了。
——你是不是在伊丽莎白公主骨科中心那边干过?跟他们说,我们的急诊比他们好。哈哈哈哈哈。
——露易莎,好好休息。有我们呢。你休息就好。
吗啡令我十分困倦。他们增大了我的剂量,冰冷的液体一滴滴输入我的体内。我又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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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发现母亲站在床尾。
“她醒了,巴纳德。她醒了。要不要叫护士?”
她染了发。我没头没脑地想着。接着反应过来,哦,这是妈妈。
“哦,谢天谢地啊,谢天谢地。”母亲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架。我感觉她这样做很像一个人,却想不起是谁。她向前俯着身子,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不知为什么,我立刻泪眼模糊了。“哦,我的小姑娘。”母亲俯身看着我,像要帮我挡住一切伤害。我闻到了她熟悉的香水味,我自己也用这一款。“哦,露露,”她用纸巾帮我擦去眼泪,“他们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怕过。你痛吗?需要什么?睡得舒不舒服?有什么需要我拿的吗?”
母亲急切的问询,让我来不及回答。
“一听到消息我们就赶来了。特丽娜在照顾外公,他也问候你。嗯,他是发了声的,你知道,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哦,亲爱的,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好像并不需要知道答案是什么。我只是躺在那儿就好。
母亲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我的。“你是我女儿啊。要是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受得了。我们还没……你知道的。”
“偶……”我的舌头完全捋不直。好不容易说出口,听起来却像喝醉了似的,“偶重没吓过[5]……”
“我知道。但你让我那么难受,露露。我不能……”
“现在别说这些了,亲爱的,好吗?”父亲把手搭在她肩上。
母亲看了看父亲,接着又握住我的手。
“接到电话的时候,哦,我还以为——我不知道……”她又开始了哭泣,手帕紧紧压在嘴唇上,“谢天谢地,她没事,巴纳德。”
“她当然没事了。咱们这个女儿是橡胶做的,哈?”
父亲出现在了我眼前。我们上一次通话还是两个月前。但自从我离开家乡,我们已经十八个月没见面了。他高大、亲切,但是非常、非常疲惫。
“对八起[6]。”我轻声说。现在除了对不起也没什么可说了。
“别傻了。你没事我们就很高兴了。嗯,你看上去就像跟泰森打了几场似的。住院以来你还没照过镜子吧?”
我摇摇头。
“好吧……我也不让你照。还记不记得泰利·尼克斯那次在小超市里翻过了车把儿?嗯,把他的小胡子撤掉,就差不多是你现在的样子了。”他凑近了,看着我的脸,“说到小胡子……”
“巴纳德。”
“明天给你带几把镊子过来。不管怎么说,下次你想学飞时,咱们就去机场,好吗?扇着胳膊跳下来,你还没那个能耐。”
我努力挤出笑容。
父母一同俯下身子看着我,脸上带着紧张焦虑的表情。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她瘦了,巴纳德。你觉得她瘦了吗?”
父亲凑近了看我。我发现他双眼微湿,笑容不如平时那般自然。“啊……她那么美,亲爱的。相信我。你看上去简直美极了。”他捏捏我的手,然后放到嘴边亲了一下。我活了这么多年,父亲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接着我意识到,他们之前一定以为我要死了。我的胸口突然涌出一声毫无预兆的啜泣,闭上眼,灼热的泪珠还是滚落了下来。父亲粗糙的大手握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