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是机器人。我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生活。短期内,我因为遇到突发事件,需要承担责任,因而失去了这份工作。我今天来,是想要回这份工作。说实话,是想求你再让我回来工作。因为我想工作,我需要工作。”
“只是,我刚刚发现,这份工作不要也罢。我情愿一分钱不拿地去做其他工作,也不愿继续在这个放着风笛曲、令人无比沮丧、毁掉灵魂的酒吧工作。我情愿义务去打扫厕所,也不愿再在你手下多干一天。所以,谢谢你,理查德。谢谢你促使我做出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积极主动的决定。”
我把钱包塞进包里,把假发往他面前一推,准备离开。“随便吧。这工作和那些豌豆一样烂。”我又转过身,“对了,你头发抹那么多啫喱,干吗还要弄得那么平?真的很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演《机动部队》呢。”
吧台凳上的生意人坐直了身子,轻轻鼓起了掌。理查德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着头发。我瞥了一眼生意人,又看了看理查德。
“哎,忘了我最后那句话吧,有点太恶毒了。”
说完我转身走了。
走在机场大厅里,我的心还在狂跳不已,却听到背后理查德连连喊着:“露易莎!露易莎!”
他连走带跑地跟了上来。我本来不想理他,却还是在香水售卖处附近停了下来。“怎么了?”我说,“是不是还有豌豆屑没擦干净?”
他停下脚步,轻轻喘着气。他盯着橱窗看了一会儿,像在思考什么,然后转头面对我。“你说得对,好吗?你说得对。”
我盯着他。
“三叶草酒吧,真的是个很糟糕的地方。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上司,但我得告诉你,我每向你下达一个令人讨厌的命令,都是总公司紧紧压下来的,上面给我的压力至少是我给你们的十倍。我老婆恨我,因为我总不在家。我的供应商恨我,因为每周我都迫于股东压力削减他们的利润。我的大区经理说我们这边表现不佳,要是情况再没有好转,我就要被派到北威尔士渡船站的分店了。那样我老婆就真要离开我了。但我也没法怪她。
“我讨厌管别人。我的社交技巧跟一个呆板的路灯杆子差不多,所以我根本就留不住任何人。薇拉之所以还待在这儿,只是因为她没那么敏感,而且我怀疑她暗中在打我这个职位的主意。所以,我很抱歉。我其实很愿意让你回来工作,因为不管我之前说过什么,你都是很好的服务员,顾客们都喜欢你。”
理查德叹了口气,看着我们周围步履匆匆的人们,“但是,露易莎,你还是及早抽身为好。你漂亮,聪明,勤奋,应该拥有比这好得多的工作。要是我不用还高得吓人的房贷,不用养那辆老掉牙的本田车,要是我老婆没怀孕的话,相信我,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抽身逃离,跑得比那些飞机还快。”他递过来一张工资单,“休假的工资。现在,走吧。说真的,露易莎,逃走吧。”
我低头看着手中这小小的牛皮纸信封。在我们身边,乘客来来往往,有的在商店橱窗前驻足停留,有的在翻找不知所踪的护照,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而我呢,尽管心中异常烦躁,却明白接下来的对话依然不可避免。
“理查德,谢谢你。但是……我还能要回这份工作吗?哪怕只干一段时间?我真的真的很需要它。”
理查德看着我,似乎认为这话难以置信。接着他叹了口气。“要是你能干上几个月,那可算帮了我大忙了。我真的要崩溃了。如果你可以立即上班,我就能去批发商那儿取新的啤酒瓶托垫了。”
我们移动脚步,换了个位置。对彼此失望的两个人,跳了支小小的华尔兹。
“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说。
“哦,这个给你。”他说。我们又彼此对望了一眼,接着他把那个装着制服的塑料袋递了过来。“我想这个你还用得上。”
理查德和我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对我稍微长了点儿心,只有新来的清洁工诺亚不在的时候,才让我打扫男厕所。有时,就算是他觉得我跟顾客的聊天时间过长,也不再说什么了(虽然看上去面有难色)。作为回报,我也情绪高昂,准时上班,尽力推销。我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一天,他把我叫到一边,说虽然为时过早,还没有最后确定,但总公司希望他提拔一名员工做副经理。如果一切顺利,他很乐意把我的名字报上去。(“我不能冒险提薇拉,她说不定会在我的茶中放洗洁精的。”)我向他表示感谢,努力显出很高兴的样子。
同时,莉莉也去萨米尔那儿想要谋得一份工作,萨米尔要她来个半天的无薪试用。早上七点半,我递给莉莉一杯咖啡,并确保她穿着得体,为八点钟的工作做好准备。
当天晚上我回家时,莉莉看上去情绪高涨,显然已经得到了那份工作,虽然时薪只有2。73英镑,是萨米尔在法定范围内可以支付的最低报酬。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莉莉都在后面的仓库搬板条箱,或者拿一把陈旧的老式标签枪往罐子上贴价签。萨米尔和表弟则一直拿iPad看足球比赛。莉莉浑身脏兮兮的,似乎累得要命,但异乎寻常的开心。“他说,要是我能干上一个月的话,就考虑让我去收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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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轮班时间有所调整,周四下午我们决定开车去圣约翰伍德莉莉父母家。我等在车上,莉莉进去收拾了一些衣服,顺便取出来那幅康定斯基的水彩画。她曾万分肯定地表示,这幅画挂在我的公寓里一定很不错。
二十分钟后,莉莉走出家门,满脸怒气,闷闷不乐。她的母亲塔尼亚也走到前廊,双臂抱胸,一言不发地看女儿打开后备厢,把那只塞得满满的大号旅行袋扔进去。不过那幅画莉莉倒是放得小心翼翼。然后,她上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两眼呆呆地看向前方空荡荡的街道。我依稀看到,转身进屋关门的塔尼亚在擦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