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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阿丑受不得激,瞧月奴儿与青娘都不开口,猛一跺脚,“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你们不说,我说!不就是离娘被三娘讨去大厨房帮忙了么!不止是她,还有会得两手女方的阿桓,有一手好绣活的阮家七娘……这么说罢,凡是平日里不常在娘子面前露面,又有两分本事的娘子陪嫁,都被变着花样弄去替他们杨府做事去了!”

“什么他们我们的,还不是一家子,这有什么好说嘴的,”月奴儿见话头不对,忙接了话过去,“再说不就让他们干些活,咱们做奴婢的,还能累死了不成?”

“我们跟娘子亲近,知道娘子的苦处,当然不说什么。可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跟咱们一样似的!我早要跟娘子说,你们偏不让。底下那些牢骚话你又不是没听到,难听着呢!更何况娘子一进门,他们就嫌东嫌西的,说我们人多,逼得我们离了院子,从衣食住行都由娘子嫁妆中出钱张罗,他们先不把我们当做一家子人,现在干活时候又想起我们来了?也好意思!而且,不是那苦的臭的累的旁人不爱干的,也轮不到我们来干!”阿丑撅了嘴,任凭着青娘不住拽她衣角,也是倔着不理,直说出一大篇来。

“那些不知道理的,说他们作什么,”青娘道,见掷杯手扶着头露出烦躁的表情,忙替她轻轻的捏着额角,“放心,这次娘子不是也表露出立场了么,底下那些仗势欺人的小人也该收敛收敛了!”

“你们不该瞒我这个!”掷杯只觉得头一阵阵的晕眩,这时才发觉她平日里确实是疏忽良多,虽然这些陪嫁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上,但是若不是人心的背离,将来又岂会发生那样的事!连身边的人都不能护卫完全,又和谈人心?

“以往确实是我太过于退让,以后定不会如此!”掷杯掷地有声。

“好了娘子,我们信你。”青娘见掷杯眉尖越蹙越紧,忙道:“只是不忙在这一时,娘子身体不适,还是好生休息为上。”掷杯点了点头,月奴儿阿丑忙上去替她除了外衣,摘去钿钗,服侍她睡下。掷杯头晕眼涩,也真是乏了,顺势躺了下来,几个奴婢忙活完,鸦雀无声的退出房门也是不知。

08

掷杯将睡未睡间,只觉神志浑浑噩噩,突觉心口发紧,而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一时只觉身处洪炉,烤的自己口干舌燥,一时又如坠冰窟。忽而眼前仿佛出现杜尉迟满是鲜血,怆然而笑,张口呼道:“阿姊,我好痛。”一时又仿佛回到小时候,阿耶(爹)将自己高高抛起在空中,却越飞越高,怎么样也落不下来。只得胆战心惊的恐惧着,恐惧不知会何时到来的……坠落。

“救……”掷杯想高声呼救,却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胸口,沉甸甸的,直压得人憋得喘不过起来。

正在此时,突然有一点清凉自额头而起,那一点清凉压过了胸腹中所有抑郁的火焰,所有的噩梦似潮水般逐渐退去。她不由得伸手去追逐那清凉,而后,她在迷蒙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着笑意:“怎么,睡魇住了?”

这声音低沉似水,带着莫名的磁性。掷杯犹似在梦中,使劲地睁了睁眼睛,没错,掷杯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没错,在自己塌前斜身而坐的秀骨清姿未错,连同下颌处细密的短髯也未错。是了,这是杨信,信郎,自己的夫君。

掷杯专注的望着眼前的杨信,他比重生之前要清俊了不少。此时他因初入朝为官,怕自己年轻而被人轻视而特意蓄起的短髯才刚及一寸。一身官服尚未除去,裹幞头,着青碧龟甲杂绫圆领袍衫,一条佩银銙瑜石带钩横在腰间,却是宽肩蜂腰,更显得他秀骨清像,风神卓然。

真是信郎啊——是四年前那个初出茅庐,意气风发,骄傲端方的信郎;是还没有在朝上被那些世家子弟联手压制,而郁结于胸,逐渐消沉的信郎。

“怎么,还不放手?难受的紧么?”杨信这么说,掷杯才发觉自己正抓着信郎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之上。掷杯想起梦中的那一点清凉……原来却是他指尖带来的。

杨信见掷杯一直神游太虚般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担忧。他是知道掷杯的,自己的娘子一贯要强,并不会故作姿态引人疼怜。杨信任凭自己的手被掷杯攥在掌中,却是忍不住贴近掷杯,想再次确认掷杯的热度。

掷杯愣愣间,只瞧着信郎那乌黑双瞳、清俊面庞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后,在自己恍惚的一刻,额头相贴。

掷杯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一抹难掩的桃花红晕燃在掷杯双颊,那红晕越艳,衬得掷杯貌美无双。

“果然是有些发热。”这熟悉的声音响起,仿佛就贴在掷杯耳畔。掷杯觉得心间似有微风撩动,撩得自己心中一松一紧,酸酸麻麻的不知什么滋味,刚刚梦中的紧迫、难挨、恐惧,甚至那清晰的濒死痛苦体验,被背叛的绝望感觉也均被悄悄的抚平,淡化。

都成亲这么久了,怎么自己脸皮儿还是这么薄。掷杯暗嘲自己,心中却免不得暗自嘀咕:杨信,这可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值得依赖的男子,怎么自己噩梦中不曾见他的面孔出现,而重生回来这么久,也似乎着魔了一样忘了他的存在、他的相貌?

“瞧你,小心沾染了病气去。”掷杯思之难解,干脆制止了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又有何妨。”杨信用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击以示亲昵,“病得如此难受么?我请了医师来,先看过医师喝了药再睡罢。”说着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医师现在前院书房,去找我的侍儿领了过来。”一旁青娘应了前去找人。掷杯便挣扎着起身准备换衣服。

“我自在一旁,无须如此,小心再沾染了凉气。”杨信止了她的动作。早有月奴儿与月奴儿搬来屏风挡在壶门床前。杨信便握着掷杯的手,陪她坐在榻上。

“你先去换了衣服去。”掷杯见杨信仍是一身朝服,不禁劝道,“我并无大碍。”

杨信却目不转睛的望着掷杯,半响方摇头道:“……委屈你了。”他一双黑瞳似点漆般,让人觉得诚挚无比。

这几个字一出,掷杯只觉心中一酸,几乎要垂下泪来,忙低了头,片刻方道:“我们夫妻一体,无须多说。”

“你我成亲也有年余,这期间情况究竟如何,我岂有不知之理……只是,”信郎顿了顿,终于把要说至亲不妥的话咽回了肚中,“旁人怎么说的我再也不管,我只知,你我贫贱相知,共同扶持,这其中的情谊,又哪是旁人知晓的。你只管信我。”

“那是自然,”掷杯笑道,“自从那年十五花灯节上郡中失火,我亲眼瞧你冲进滔滔烈焰中救人,救过之后翩然离去,连姓名都不曾留下,便知你是施恩不图报的谦谦君子,品性高洁,便信了你了。”

“没想到那时你居然也在,”虽然二人成婚已久,杨信却从未听掷杯说起此事,一时失笑道:“我还以为是那年曲水流觞之时,你被我的才情诗意打动,方才立志要嫁的了。”

掷杯瞧杨信眉峰微挑,漆黑双眸之中满是笑意,不免心动,嘴上还是不认输道,“虽然你在江都郡郡太守曲水流觞宴上大展诗才,一首春意闹不知引了江都郡多少小娘子的心去,然而我却不是凭那几句酸诗,就能哄了去的。”

“可是我却记得,你那时伴在郡太守嫡女身侧,恰巧便在河流下游。我那流觞还是你第一个拾起……说起来,拙作却是先得了娘子你的首肯,方才被推做冠首。”

虽然已经重生,掷杯想起那时之事时,满腹的烦闷均化作颊上微微笑意。

那年正是上巳之时,草长莺飞,江都郡郡太守欲仿古意,临河赏景,掘地为池,引河入流入,再放酒觞与水中,那酒觞沿着曲折的河水漂流下去,飘到谁的面前,谁便自饮一杯,或以诗作,或展旁才,再置于觞中,顺水流下。尤其不同的是,此次曲水流觞之宴,上游均是江都郡出众青年才俊,下游却是郡中贵妇贵女,掷杯因是郡太守嫡女闺中密友,故而也在受邀之列。

尤记得那时信郎不过弱冠,宽袍大袖,踩着高齿木屐,衣履风流,颇有汉晋古风,在郡太守驾前一展其才,虽不至如洛阳纸贵般风靡一时,但其风流倜傥,文采卓绝,传将开来,也不知让多少闺阁娘子目眩神迷,暗自倾心。

杨氏有此佳儿,自然是百般疼爱,寄予厚望。江都杜氏再富硕,也是是商户,何况成亲不过一年杨信便中举,成就官身,也难怪婆母顾氏瞧掷杯,便不由得心怀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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