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隐隐传来杜尉迟一声轻笑,“哪里就娇贵到这样了?若不是世事无常,我如今说不得也跟这小儿一般,今日不知明日身在何方,又如何能有如今这呼奴唤婢的身份……”
“无论如何,你如今便是我的亲弟……”掷杯刚说着,杜尉迟已经同禹剑一人抬首,一人抬腿,将那少年挪出了小套间,那医师追在他们身后一直团团转,“小心着点,别晃到了,别震到了,先挪到个亮点的地方我好好瞧瞧,把该固定的地方固定了,内脏腑我们慢慢再医……”
杜尉迟皱着眉头,似乎在嫌弃那医师简直啰嗦得紧。青娘见地上冰凉,连个垫的都没有,忙焦急道,“稍等!”低头就钻进了小套间,从里头拽了床铺盖出来,先在地上简易的铺了。
那铺盖被拿到光亮的地方,更显油腻肮脏,青娘自己也嫌不妥,刚要回首再去找找,杜尉迟已经不耐烦了,“罢了,这里头都是这样,先铺着吧,等医师瞧过了,再搬去我那边的铺子罢。”
杜尉迟嘴上不耐烦,待安置那少年时却明显放轻了手脚,掷杯瞧着那医师简直是以扑上去的节奏去瞧病,便向杜尉迟悄声道,“尉迟,要不将这孩子先放在我这边的逆旅客舍中,也有地方也好照看。”
杜尉迟叹一声,“你有心我便要帮的,还同我客气什么?况男女毕竟有别,这孩子虽然年幼,也不好在你那久待,还是我店里,人手又够,我也方便随时过去看看。”
掷杯想了一番,觉得杜尉迟说话也有道理,“如此便劳烦尉迟你了。”
“你同我还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话?”杜尉迟眉眼上挑,故意兜个圈子远远绕过掷杯,去瞧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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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移动,那少年早已疼醒,见周围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人,连眸子似乎都吓得冻住了,只顾憋着气不敢喊疼,杜尉迟来到他近前,道,“你唤做什么?”
“我,我没名字,他们只管我叫石头,”那孩子仰了头,瞧这杜尉迟,“这是怎么了,这是梦吧……可是梦里怎么还痛呢?……还是我已经死了?”
那医师此刻正掀了他腹部,引得他“嘶”地一声倒抽了口冷气,几个婢女俱是心软的,扭头不忍多瞧,青娘却去取了碗桃浆来,扶了他的头想喂他喝,“来,喝点甜的便不痛了。”
那医师白一眼青娘,“若是干渴,只稍那帕子稍沾沾唇便罢了,此刻他还不能吃此物。”
阿丑闻言,忙取了自己的帕子,沾湿了置于那唤作石头的孩子的唇上,“别怕,过阵子就会好了……”
青娘在一旁不忍的回过头去,微微沾湿了面颊,因青娘一贯是沉静冷静的模样,这幅娇啼的模样竟连掷杯也是没有瞧过的,不禁奇道,“青娘你怎么了?”
青娘方悄悄乘人不备摸了把脸,把脸上泪痕撷去,“奴只是想到奴原来还没家破的时候,也有个弟弟,却是因为年幼方免了死罪,只充做官奴不知发卖到哪里了……若是到如今也该有这么大了……”
掷杯此刻才知道青娘居然还有个幼弟,“你居然还有个弟弟……怎么不早说。”
青娘低垂了首,并不肯多言,此刻阿丑已匆忙拿自己的帕子,沾了桃汁,轻轻沾那孩子焦渴干裂的唇。
那自幼卑贱的石头哪见过阿丑这样犹若天然般的女子,当那帕子按在自己唇上之时,尤满眼透着浓浓的疑虑之色,直到那医师忽地敲了他的脑袋,“小子,只断了几根肋骨,脏腑并无大碍,倒禁打得很么……”
石头方才恍然“哎”得痛呼了一声,随后瞧了阿丑的脸,惴惴道,“……我莫不是在做梦吧?还是我已经死了……我可不能死,我答应了阿娘不能死的……”刚刚的那种剧痛都未能让他哭泣,此刻他却突然嚎啕大哭,抓着阿丑的手,“仙子,我不要死……”
阿丑噗一下笑了,“你刚不是还挺硬气的么,如今这是哭个什么劲啊?羞羞。”
杜尉迟最见不得大男人流泪,刚青娘落泪的时候他眼神已经变了些,此刻见石头醒来便哭个不停,早没了耐心,冷声道,“大好儿郎,有什么好哭的,还没死呢,现在哭太早了些——你叫做石头?”
石头见着杜尉迟冷了一张俊脸,不由得畏惧的缩了缩,“是……我真没死么?”
“当然没死了。”那医师又敲一下石头的脑袋,“小子,想死也得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谢谢医师,”石头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旋即又望向在身前替他拭唇的阿丑,“仙女姐姐……我没死你也肯定不是仙女了……姐姐,我没事的,别给我弄啦!”少年的脸只在这么句话间,已然红透了,“我脏的很,别弄脏了你的帕子。”
“少磨磨唧唧的,听我说,”杜尉迟看那石头夹杂不清,只同阿丑说个不停,不禁不耐烦起来,“你可是被雇来在这帮忙的?”
“是是,”石头先斜眼瞅了眼那吴狄管事的眼色,见他并未异议方惴惴道,“我错了,别赶我走……”
“你说你错在何处了?”杜尉迟紧逼道,掷杯在一旁看的不忍,“尉迟,他还是个小孩子。”
杜尉迟俊目微微上挑,“无论怎样,吴狄管事刚说的倒一句话是真的,一个大好儿郎不该做那等行窃之事。”
石头闻言全身一震,倔强的抬起头来,“我真的没偷……我知道偷东西是不好的,我不过是把他们丢掉的食物捡回来……”他的眼眶中一时又蕴满了泪,却因刚刚杜尉迟所言,故意抬高了下巴,不教那眼泪滴下来,“可是……怎么会有人丢弃那么好的吃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