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个女人,不愿和他单独吵架,只是冷着脸一声不吭。后来他终于走了,走出很远还不时地回头叫骂。
等他完全消失后,妈妈换下脏衣服,戴上头巾,远远地走进了南面的森林。可能是去爷爷家商量此事。我一个人在空毡房里拆包裹、收拾房间,等待大家回来。
我们选定搭毡房的地方原先可能是一处老羊圈,地上糊着一层厚厚的羊粪。妈妈铲了半天,似乎越铲越多。干脆把已经铲起的羊粪蛋又摊开拍平,再从外面铲几锨沙土,在上面薄薄盖了一层,就直接铺上了花毡。此后一个月,我们就在上面吃饭睡觉。想一想,干粪蛋儿才不脏呢,羊只吃草,肠胃清洁;人的才脏,人什么都吃。
后来才知道,此处正是那个老头儿家的老羊圈。他说我们占了地方,他的羊就没地方待了。
我问妈妈:“他家在哪儿?附近怎么没看到有毡房啊?”
妈妈说:“在山那边。”
我很奇怪:“那要这个羊圈有什么用?离家那么远。”
斯马胡力说:“他的脑浆是水嘛。”
卡西说:“以前他家在这里,后来就搬到了那边。羊圈也搬过去了。”
我说:“那他要两个羊圈干什么?”
斯马胡力说:“他家羊多嘛。”
就在这天夜里,太阳落山很久了,天马上快要黑透时,羊圈才勉强建成。我们正在紧张地分开大小羊,赶羊羔入圈的时候,班班突然叫了起来。毡房那边手电筒光柱乱晃,有人粗暴地找上门来。恍惚间听出还是黄昏时那个老头儿,以及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
仍然是为驻地的事,双方争辩了没几句就吵了起来。那个中年人说着说着,突然撑着栏杆跃进我家羊圈,近距离指着斯马胡力斥责。斯马胡力立刻扑上去和他扭打成一团。
我们三个女人赶紧丢下羊,跑去拉架。斯马胡力两天来一直没休息好,又那么操劳,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却有人上门找事,顿时肝火大旺,一副惹不起的模样。那一架打得真够劲儿,几公里外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卡西号啕大哭,边哭边激烈地指责对方。妈妈也哭了起来,冲上去拉架,说:“够了!够了!……”拼命保护自己的儿子。我也上去拉架,使劲儿地抠掰他俩互相揪拽的手指,差点儿也被拽倒。我看到其中一人的手上血淋淋的。还好,他们看我一个外人也掺和了进来,倒是都松开了手。然后那个老头儿过来拉着那男人走了。
事情明明算完了,可斯马胡力还是意气难平。他默默地又干了几分钟后,突然把手里的木头一扔,跳出羊圈,消失在北面的黑暗中。妈妈和卡西都没能拦住。我们无奈,虽然担忧,但又不能丢下羊群不管,只好打着手电筒勉力驱赶,个个心神不宁。最后只入圈了一半的羊羔就草草结束,绑上了圈门。
斯马胡力很晚才回来。脸也青了,嘴角也破了,衣服袖子也给扯下来一大截。不过肝火倒是疏泄得干干净净,第二天一整天都温和又安静,几天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心平气和。
扯破的衣服由我来补。妈妈提供的针跟牙签一样粗。我说:“线呢?”她取下头上的羊毛头巾,从头巾边缘扯出一缕细毛线给我。
我穿针引线,边补边说:“打架真好啊,脸被打得漂漂亮亮的——啧,漂亮的斯马胡力!”
他愉快地说:“那老头儿更漂亮!他的鼻子嘛,没有了!”
结果到了中午,这小子不知又闻得什么风声,穿着我刚给他补好的衣服又跑到对方家继续干架。回来时另一只袖子也给撕裂了。另外,鼻子也给漂漂亮亮地打烂了,上面有一个深深的“十”字形伤口。真是奇怪,从没见过这么高明的伤口——“十”字形的!
我吓得要死,冬库尔可真是是非之地!才搬过来第一天就闹这么凶。大家又都是邻居,今后难免狭路相逢。这个夏天怕是不太平了……
况且这深山老林的,万一出了什么事……
但是,我发现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为此事焦虑。
第二天晚餐后,斯马胡力到处找帽子,后来“啊”地想了起来:“打架的时候落在他们家了!”然后就要去取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