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力保的媳妇腆着大肚子,整天忙忙碌碌,听说再过两个月就生了。
赛力保的两个女儿(就是打碎暖瓶的那两个小不点儿)也非常忙,一人推一辆小小的独轮车,整天在林子里进进出出地拉柴火。然而每次只能拉两根小树枝,大老远来回跑也不嫌麻烦。
作为两个女孩的父亲,从没见赛力保同孩子们说一句话,互相都不太熟似的,好像他至今还没适应“父亲”这个角色。我们去他家做客,坐在一起喝茶时,他和哈德别克一样一声不吭,很少参与大家的话题。只有到了我家,他才稍显活泼些。
恰马罕老头儿呢,永远以我最初看到他的那个姿势,靠在门口空地上的大石头边削木头,身边放了好几根斧头把子。他曾经提出送给扎克拜妈妈一个,但妈妈拎起一根掂了掂,没看上。
相比之下,保拉提更像个孩子。他和斯马胡力同龄,刚刚有了一个天使般的宝贝阿依若兰。他是疼爱女儿的,却不知该拿小婴儿怎么办好。阿依若兰一哭,他就手足无措,一会儿叫媳妇,一会儿又大叫妹妹加孜玉曼和莎里帕罕妈妈。但大家都正忙着。他只好把孩子一把塞给卡西,然而卡西也没有办法哄弄。他又一把抢回来,塞在怀里用外套一裹,紧紧兜住孩子,只露小脑袋一颗,然后前后摇晃着哼哼怪叫,把孩子弄得莫名其妙,只好暂停哭声,抬头诧异地望向爸爸。
虽然保拉提到我家的次数不至于像哈德别克那么多,但一有空,肯定会来我家睡一觉。
进门先叫:“斯马胡力!”
我说不在。
他“哦”一声,进来踩上花毡,倒头就睡。
等斯马胡力回来了,我说:“保拉提在等你。”
斯马胡力便去推了他两把,没推醒,只好躺下来一起睡。
等保拉提醒来的时候,斯马胡力还在睡。保拉提坐起来发一会儿呆,瞅一眼旁边的斯马胡力,告辞走了。真的很难理解……
之前说过,海拉提是扎克拜妈妈的长子,出生不久就根据习俗赠送给了托汗爷爷,从此成为爷爷的幼子。他每次到我们家,妈妈都会额外取出更多好吃的摆在餐布上,一个劲儿地劝吃。
海拉提和赛力保差不多大,二十六七,看上去却很显老。他是小伙子中最稳重的一个,大家聚到一起做事时,一般都以他为中心,尊重他的意见。
海拉提只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加依娜,非常宠溺。加依娜总是当着客人的面搂着爸爸的腿撒娇。而在其他家庭里,这样的情景我很少看到。
海拉提也是体贴的丈夫,极顾家,总是和莎拉古丽一同分担家务事。夫妻俩一起熬脱脂奶,一个喂柴,一个搅拌。烟气熏人,两人一同用力咳嗽,谁也不离开锅灶半步。
尽管海拉提总是表现得老成,但我知道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比如他曾经把自己的汉字名字写下来给我看,还问我写得好不好。
扎克拜妈妈熬胡尔图汤时,斯马胡力总爱用锡勺的圆勺底轻轻漂过汤的表层,糊一层厚厚的油汁,然后持着锡勺舔啊舔啊。每次这样做的时候总会遭到妈妈呵斥。然而海拉提也等在旁边呢,斯马胡力舔完,他赶紧接过勺子接着舔。妈妈就无可奈何了。
小猫靠近他的时候,他会若无其事地抚摸它,揪揪它的尾巴,挠挠它的肚子。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它一把推开,满脸“小东西别烦我”的神情。
至于东北面山谷的强蓬,也不过三十岁上下,严格说也算年轻人,却独来独往,从不和小伙子们掺和。连他家的狗都从不和我们这几家的狗打交道。
我家班班是异常凶猛的老狗,常常把客人吓得不敢下马。但对这几个小伙子倒蛮客气,大约是看在他们家的狗的分上吧。
班班不但认识附近这几个小伙子,还认得他们的马。对于其他马,班班就毫不客气了。只要靠近我家地盘方圆一百米的半径范围,班班决不通融。
有一次来了个小伙子,给吓得魂飞魄散。他的马通体棕红,鬃毛却是灰白的。他远远坐在马上大喊大叫,非要我把狗牵回家才肯靠近。可这么大一条狗,又没系绳子,叫我怎么弄回去?当时家里没人,就我一个,我便试着抓住狗脖子上的毛往后拖,无济于事,反而令班班更激动了,一副拼了老命的样子。他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远远扔给我,转身策马狂奔,一直跑进南面的树林才把班班甩掉。
那个小包是一小块花布包着几颗糖和两块胡尔图。斯马胡力回家后,我俩就把糖分吃了。斯马胡力拼命向我打听那人是谁,我实在说不清楚,令他非常郁闷。
没一会儿小伙子们都来了,大家凑在一起研究来客到底是谁,又反复追问那人长什么样。然而我能提供的唯一线索是:“他的马长着白头发。”大家“豁切”之,只好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