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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第1页)

徵王府众人只知杨楝回府的日子是六月十三。可是六月十一,杨楝忽然出现在清馥殿廊檐下,上上下下都被闹了个措手不及。杨楝将众人扫视一圈,发现琴太微不曾列于其中,心知自己这回马枪多半是杀对了。等程宁回了几句话,他便先问起琴太微的状况来。陈烟萝遂引了他去后院探看病人。清馥殿仅有两进院落,杨楝自己住了前院。因王妃位虚,后院的正房便一直空着,几位侧室各分一间厢房居住。

琴太微被安置在东边一间阴暗的耳房里。杨楝一见,先自皱起了眉头。陈烟萝见状,只得道:“本来是让她和林夫人一起住在东厢的。只是她病得太久,怕给旁人过了病气,所以暂时挪到这里来了。”

杨楝也不说什么,撩开帐子,见琴太微埋在一堆揉皱的被褥之间,轻薄淡白有如一缕幽魂,唯有两颧染着奇异的红色。她听见有人来,抬起眼皮茫然地瞧着。似乎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他是谁,忽然一咬嘴唇侧过脸去。杨楝放下帐子,默了一会儿,扭头看见医婆陆氏正跪在旁边,便索了药方来查看。

只是些寻常方剂,虽不算高明也无甚大错,对付小小一桩风寒也尽够了,怎会拖成病入膏肓?陆氏战战兢兢地垂了头,只说琴娘子先天不足兼之情绪内结故而药石之效甚微云云。杨楝捉过琴太微的手腕,细细摸着她的脉门,试了半天,忽然觉得其中有异。

众人都知道徵王通晓医术,府中供奉的医婆乃至外头延请的太医,但有诊治不尽心尽力的,很难不被他觉察。陆氏见他提前回来,早就吓破了胆子,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杨楝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缩在一旁那两个服侍琴太微的小宫人,心中纳罕:“难道她根本没吃过药?”

他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凉,立刻扳过了她的脸仔细端详。她虽然气若游丝不出一语,盯着他的眼神却十分警觉,这不像是一心求死的人吧……他用手指理了理她的头发,转头对程宁说:“拿担架来,把琴娘子抬到虚白室去——此地阴暗潮湿,怎么能养病?”

虚白室却在一水对岸蓬莱山上。因清馥殿房舍狭小,庭院鄙陋,太后便在蓬莱山上择了两处别致的馆阁,供杨楝读书休憩之用。虚白室是一处临水的别馆,恰在天籁阁下方,两处有攀山游廊相连,四周林木丰茂,篁竹影动。杨楝爱其清幽,便做了一处小书房,偶尔也过个夜,所以一应床帐陈设都是现成的。这样的地方让给一个小妾养病,倒令众人都暗暗吃惊。不一会儿就有担架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将琴太微抬下,用被子裹得密不透风。琴太微只剩一口气吊着,一通折腾差点晕死。杨楝又密嘱陈烟萝等人一路跟着送到岛上,不可有一点闪失。

俟他们都走了,杨楝在床边坐下,探身寻找,果然从小被子下面摸出一只白瓷小水盂来,里面尚有残留的褐色药汁。原来她当真不肯吃药,全都悄悄倒在了水盂里。杨楝仔细闻了一下药汁,辨出其中并不只有方子上那些药材,心中大震。他沉思了一会儿,先回书房另写了一个药方,嘱咐人立刻煎了。又着人唤了程宁回来,交代了一番,命他拘住那个医婆秘密拷问。然后才来得及坐下喝了一盏茶,又换了衣裳,慢慢往虚白室去。

小小的别馆里站了一地的人。原来琴太微初入徵王府,众人只道她是犯了忌讳才被勉强纳下,洞房时就跟徵王闹得不欢而散,虽是淑妃表妹,似乎除了坤宁宫也不见有人来探问,倒听说太后十分不喜。凡此种种缘故,众人都不愿搭理她。如今徵王忽然为她大动干戈,倒像当真看重似的,一时间谁敢怠慢了。

“她是病人,哪禁得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杨楝皱眉道,“除了近身伺候的,旁人都回去吧——烟萝你把他们都带走。”

琴太微见杨楝走近,略支起身勉强说了一声谢恩。杨楝俯在她耳边,轻声问:“为何不肯吃药?”

这话令琴太微一时乱了阵脚,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我怕……”

杨楝心中一动。如临深渊之情,他其实多么熟悉。

“……怕苦。”她慌不迭地接上。

她不敢说实话,眼神中依然是满满的惧戒,宛如笼子里待宰的小鹿。杨楝无声地叹了一下,琢磨着还能从谁嘴里掏出话来。有人送来了新煎的药,他转头朝她笑道:“这是我给你开的方子,与从前不同。你再尝尝苦不苦。”

宫人将琴太微扶起喂药,她却侧过了脸,只是盯着杨楝。她知道以前的药有问题,却猜不透眼前的杨楝是不是也想要她死。杨楝见她一双秀目灼灼不甘,何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接过药盏仔细察看了一番,又亲尝了一口,才舀了一小勺喂到她唇边。琴太微踌躇片刻,终于一闭眼吞了。杨楝原没做过这等服侍人的事,又怕烫着她又怕洒了药,见她满面委屈,又疑心这药是不是真的太苦,好容易才哄得她将一碗药灌下。又见桌上有剔核浇蔗浆的新鲜樱桃,便舀了几只给她送药:“这个不苦。不过樱桃性热,不能多吃。”

第八章 翠微05

樱桃汁液清甜,琴太微抿了一口,忽然掉下一行眼泪来。杨楝默默看了一时,才替她拭去眼泪,扶回枕上躺好。琴太微望见屋中没有旁人,便轻轻牵了一下杨楝的袖子,眼神瞟向那个端药的宫人。

杨楝心领神会,将那个小宫人唤到床前询问。那小宫人名唤谆谆,却也是个机灵的,见杨楝拉下脸来,立刻跪了求饶:“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杨楝道:“之前琴娘子没有吃过药,你总知道吧?”

“不……”谆谆道。

杨楝不疾不徐道:“若连这都推不知,你们这些服侍的人是做什么的?还是送去浣衣局算了。”

谆谆咬牙道:“奴婢知道。”

杨楝冷笑道:“说。”

“有一天,奴婢去……去前面取东西,从陈娘子窗下走过,仿佛听见有人说……什么不如下点重药,快点送走上路。当时……宫里只有琴娘子在吃药,奴婢听了……就十分害怕。”

“那是什么人?”

“听声音不是咱们宫里的人。”

“你既害怕,想必日子也记得很清楚。”

“是上月十四的事儿。”

杨楝心想,这倒真是个有心的丫头。却又冷笑道:“你不过是偷听了一句话,还不知是说什么——许是说耗子呢,就敢搬弄口舌,不让琴娘子吃药?”

“奴婢没有搬弄是非,奴婢不敢……”谆谆急得说不出什么话来,连连磕头。

琴太微挣起来,喘着气道:“是我自己听见她和另一个丫头说起来……”

杨楝立刻明白了,必是这谆谆想提醒自家娘子,又怕担是非,故意说出来让她听见,不知这算有心计还是有良心。“既听见了,就该上报,不找陈娘子,也还有程管事。”杨楝悠悠道,“如你这样遮遮掩掩背后议论,还不叫搬弄是非吗?娘子的病,便是被你耽误的。再不治你的罪,这府中更没有王法了。”

府中人皆知杨楝是个面和心不慈的,他说了要惩治谁,那必是往死里收拾。谆谆听见这话,眼泪骤然掉了下来,捣蒜般磕头求饶。杨楝冷眼看她哭着,却悄悄握了一下琴太微的手。琴太微心中一动,又说:“殿下饶过她吧……一个月来多亏她服侍,她若走了……”

杨楝缄默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娘子替你求饶,这桩事就先记着。”

谆谆忙抹泪谢恩,连声谢恩,又道:“奴婢一定好生服侍娘子,将功折罪。”

杨楝不免皱了皱眉头,他暗教琴太微示恩倒被一语戳破,这丫头未免太机灵了些。他站起来踱了几步,想着下一步怎么办,却见程宁候在帘子外面。

程宁低声道:“那医婆招了,说是陈娘子教她在琴娘子的药里面添上一味雷公藤。”杨楝微微点头,他确实在水盂中闻出了雷公藤的味道。这药解热镇痛有良效,却也是一剂虎狼药,长吃下去要出人命的。慢刀子杀人,确是好主意。只是……“居然这么快就招了?”他狐疑道。

程宁道:“奴婢用了点儿刑,如今人就跪在外面等殿下发落。”

杨楝远远瞧见廊下跪着一个婆子,十根指头血淋淋的,忽觉一阵恶心,却吩咐程宁把几房姬妾都唤到这边来,他要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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