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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遇（第1页）

天边的太阳似火炉一般烤得地面发烫，偶有暖风拂过，吹得院中树叶沙沙作响。濯清涟坐在四角亭中，将手中的鱼食一股脑地撒进了面前的池塘里，看着那些争食的鱼发起了呆。

距离剿匪那日已又过去了两天，当日她依着清芷指点装晕装得熟门熟路，听着那丫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什么她家小姐见到仇人气血上涌以致周身伤口尽数崩裂染红了衣裙，再加之一腔悲愤憋了许久终于得以发泄便泄得一发不可收拾手刃了仇人，刃完了之后那一股精气神被抽离终于想起自己晕血于是再撑不住晕了过去。最终以一句“人果然都极具潜力”的感叹做了总结。

濯清涟虽然觉得她说得很扯，但应该勉强算得上有几分道理，因为祁谌听了并没有反驳，只是吩咐了让她带着自家小姐好好休息。是以，她又得了两日清净，将身上那些七七八八本就不怎么严重的伤将养了个差不多，顺便打听了打听濯家的事。

想到此，她不禁锁了眉，昨日小厮的话又响在耳边。

“丞相家那桩案子？……圣上明令不许我家王爷插手此事，因此小的也不知查得如何了，只是听说……有些艰难。”

她没有想到会打听出这样的结果，可已不能再问更多，只好将主意打到了清芷身上。

烈阳下，身着浅粉衣裙的姑娘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向着四角亭缓步而来：“小姐，今日天热，喝些水吧。”

看着她递过来的糖水，濯清涟扯了扯嘴角，入喉的味道甜得发腻，让她又一个禁不住皱了皱眉，干脆装作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将糖水顺势放在了一边：“对了清芷，我这几日在王府中待得无聊，不知京中可有什么大事？”

“大事？”清芷歪头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伙盗匪尽数伏诛便是近来最大的事了。据说宁王殿下入宫复命时龙心大悦，圣上特意吩咐了小姐这几日好生休养，若小姐觉得身体已无碍，奴婢可陪着小姐出去转转解解闷。”

“嗯……”濯清涟略微沉吟，干脆问得明朗一些，“我听说，月初丞相家的那桩案子……似乎并未让宁王审理？”

清芷倒抽了半口气，卡着剩下的那半口气点了点头：“奴婢也不知为何，按理说宁王殿下兼任廷尉之职，此等事该是责无旁贷，但圣上却明令禁止。奴婢猜测……”她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许是因宁王与濯家结过梁子之故。”

“梁子？什么梁子？他们什么时候结过梁子？”

清芷似是愣了一愣，低头将她不喝的糖水重新放回托盘里，随即了然状道：“小姐你一心扑在叶少爷身上，想必也未曾留意过这些。据说丞相家的那位千金在城外妙华庵中待了六年，甫一回京提亲之人便踏破了门槛，但都被她一根鞭子赶了出去。其中尤以宁王殿下的人最惨，连人带礼被撵出去了半里地，大骂了半炷香。这件事让宁王一日之间便成了京中谈资，且此事过后不久濯家便遭了那样的祸，圣上不允他查案倒也在情理之中。”

濯清涟呆了半晌，方才想起似乎的确有过这么一桩事。她本就不想嫁人，违逆不了父母之命，便只好自己动手去劈那媒妁之言，鞭子抽就抽了，哪里还管抽的是什么人。

可若因此便判定祁谌是害她濯家的凶手未免武断，除非他是个傻子，否则就算要报复也该把自己择个干净。有些事若太过顺理成章，便是有人有意为之。

只是如今祁谌既然并未插手此案，那她待在宁王府还有什么用呢？

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是夜，濯清涟决定回一趟别院。

据清芷说，因查案之故别院仍旧维持着原样，曾有人偷偷去看过，只叹了一句“惨烈异常”。如今时隔半月再站在这里，濯清涟却颤抖得连翻墙都成问题。

好不容易手脚并用地从墙头爬了过去，她腿一软又跌在了草丛里。眼前的别院被浓黑的夜色笼罩，似一头蛰伏的吞人的巨兽。她的眼前闪过些许暗红，耳边呼啸着那一夜的风声雷声刀兵声，最终凝成了父亲的一句话。

“我们阿涟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胆识固然是好，只可惜是个女儿身。既是个女儿身便不宜有这番胆识……”

那是十二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们举家出游，途中却遇到越狱的死囚将她劫持了。父亲母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倒仍是一派镇定自若。瞅准了时机，趁着那人跟自己父母讲条件放松警惕之时，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刀，划了他的脖颈。

她自小好武，父母本着不能压抑孩子天性的原则不怎么管她，却没想到会放任出了这样的结果。自此之后坊间对她的评价便凝成了一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杀人放火不在话下”，这样的形容属实有些夸张了，她虽不怎么在意，但父亲母亲却很放在心上，干脆让她住到了城外的妙华庵中修身养性。

但天性这个东西，萌芽之时已然没有压制，往后便更不可能压制得住。遵父母命“修身养性”的六年她拜了个师父，学了一身杀人的本事。十八岁归来，本欲好好尽尽孝道，却没想到……

颤抖的双手被她狠狠攥成拳，连带着拔起了手边的一捧草，带着根茎挂着泥土。她盯了那草半晌，将那些不受控的情绪强制归拢好再一次压在心底。

她其实不该活在这世上，她其实……该随着家人一同去的。但老天既然让她醒了过来，她便该寻得一个真相，然后带着这个真相去见他们。

对，他们还在等着她。

撑着墙让自己重新站立，濯清涟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等到心神终于稳定，她抬脚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

这几日她细细想过，父亲并没有什么仇家，唯一的可能便是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可惜她回家不过半年，对于父亲身边的这些关系都不甚了解，如今也只能尽力寻找蛛丝马迹。

绕过破损的门扉，书房内没有想象中的凌乱，反倒与父亲在时没什么两样。濯清涟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然而还来不及细想，门扉处又有了动静。

她谨慎地躲在门后，临时寻来的长鞭不甚趁手，挥出去的瞬间便被一双手攥住，借着月光她看清眼前是个戴着面具的男子。

看到她，那双半掩在面具之下的眼眸似是闪过些许诧异，薄唇轻启，一声含着试探的“宋姑娘”已然响起。

濯清涟轻轻挑眉：“是你？”

清朗似玉石相撞，这样的声音她听过一次便不会忘。但她今夜出来时特意蒙了面，露在外面的仅一双眼睛而已，这样都能被他认出来是宋九歌，怎么看都算不得是一桩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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