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昏厥过去,终是不知天南地北是何方,却又与以往的昏厥经历别有不同。
他浑浑噩噩,那遥远的天光照在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滋味,说不出的舒服。
心湖最深处,道书所言的生灵智慧所在,那一点破除痴愚的性灵,仿佛变成了一尾刚诞生的游鱼,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吐出一串又一串梦幻般的气泡。
鱼儿无意间将两颗气泡点破,便有一个迷离而困惑的嗓音凭空响起:
“我……是谁?”
“谁又是什么?”
如福灵心至般,所有气泡迅速消亡,然后便是难以想象的嘈杂思绪填满徐安的大脑,他眨巴眨巴眼睛,两根葱白似的手指正点住他的眉心,发出黄澄澄的亮光,微有热意却一点儿也不晃眼,他看着与他双目相对的清冷女道,呢喃道:
“嚒?”
女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顿时收手,待她起身时,又变成那副清冷模样,朝着一位眼熟道士淡淡道:
“醒了。”
徐安立马挣扎着起身,这才发现躺在一座竹亭中,四下各处,十来个身着月白道袍的道士正目光火热地盯着他。
这些月白道袍比他身上所穿道袍要华美精致许多,月白色仅为道袍底色,上有种种纹饰,有的道袍甚至或阴或阳刻着许多繁复符文,显然是价值不菲的法衣。
身旁这位清冷女道是唯一衣冠不整者,她容貌姣好,脸上粉黛不施,首饰全无,任凭着如瀑青丝垂落腰间,内里纱衣金镶玉嵌绝非凡物,另外单披着一件淡蓝霞帔,仿佛刚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急急忙喊至此处。
徐安看了一圈,望着山对岸的石殿怔了片刻后,这才赶忙大礼参拜道:
“弟子徐安见过诸位长老、前辈。”
“起来吧。”
那位眼熟道人笑容可掬,和声唤他起来。
徐安这才终于记起,此人不正是上文史课的晏师,只见这个道人走上前来,在竹亭外朝他笑道:
“旁人也就罢了,你该要记得这位关师叔的恩情,若非她的晖光法术,你的性灵还不定要迷在气海里多久,时间长了,神思不能回正,精气神三花失序,可是天大的麻烦!”
“性灵”乃修行之辈最要紧的玄学概念,古来“人之何以为人,兽之何以为兽?”等等玄学命题,一直困扰着历代贤士哲人。
不知从何时起,天地间便有“性灵说”:
万物之所以痴愚,皆因性灵不显,所以泥石草木纵历万载,也难窥道途;生灵之所以智慧,皆因性灵显露,所以得受光阴磨损,体悟大道。生灵中,人又胜过其余族类,生来便能数着呼吸揣摩年岁,观山河湖海而得修行法门,追寻性灵不灭、生死超脱的大道。
徐安早先迷失在蓬勃法力中,自身的性灵掌控不了身躯,性灵又是神魂的根本,即是神思没有回正。
而他已经修为在身,不似婴儿时候,精气神三花修为以及丹田气海的法力一旦茫然无依,便好似烈马失掉缰绳,肆意奔走起来,可是会要他小命的!
虽说人的躯体一般都有自我调节的能力,修士还要强上许多,说不定徐安能够自然醒转,但还是尽快脱离那种危险处境为好。
退一步来说,若是徐安修为真的受损,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壶中日月法箓】可未必经得住折腾,几百年过去,谁又知道广微祖师当年的布置是否还妥当?箓主人修为受损会不会产生不良影响?在场之人,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晏姓道人与众师弟商量片刻,一头传书给宗主,也就是他们这一代的大师姐,另一头便去请关师妹,对方的【会元春晖】最是温和,是调理三花的上等法术,只有益处,绝无害处。
少年自然是不懂这前后脉络的,他只知道眼前这位清冷女道救助了自己,便肃容长揖道:
“关师叔大恩,弟子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这女道轻笑一声,少年的感激之语只令她柳眉微抬,不曾回话,转而朝长髯道人问道:
“我怎的就这么定了名位?晏师兄可不公正。记得我闭关前,还是正儿八经地领受了传法长老的重任,这才交接掉灵物堂的差事,诸位可还记得?”
长髯道人神色一愣,继而微微摇头,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