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首曲子,凄清婉转,又缠绵动人,丝丝缕缕的乐音,似网一般将秦缨笼住,她心腔紧缩,却只能盯着眼前灰白的院墙。
白鸳道:“谢大人是想等您回应什么?他定担心您这几日好不好。”
秦缨握着暖炉的指节微紧,白鸳苦哈哈道:“但咱们怎么回应呢?除非架个梯子探出墙头放声喊,否则说什么也听不着啊,还会惊动其他人。”
丝丝缕缕的曲音不绝,秦缨想了想道:“他大抵是有作陪的心思……”
白鸳咋舌,“作陪?这样冻人的天,谢大人不冷吗?”
腊月寒天,自是冷的,秦缨心腔揪紧一瞬,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问道:“前次为永宁做的天灯可还有些?”
白鸳忙道:“有的有的,有未作画的!”
秦缨眼瞳微亮,“把天灯拿来——”
……
侯府西面的宅巷里,谢坚听不懂曲,在一旁百无聊奈踢着雪块儿玩,等曲子吹完第三遍,谢坚没忍住轻咳了一声,他试探道:“公子,咱们要吹到何时?”
谢星阑握着玉埙未语,目光越过墙头,面色晦暗不明。
谢坚便抓了抓脑袋道:“其实……小人只是粗略估计了县主住的方位,并不十分确定那便是她的院子,有一种可能,您在此吹,她或许听不见。”
谢星阑剑眉皱了皱,可很快,他道:“不,她听得见。”
谢坚一时迷惑,还要再说,却见谢星阑直直盯着天穹看,他顺着谢星阑目光看去,登时一愣,“这是——”
夜色已深,泼墨般的夜空中,正有一盏天灯冉冉升起,虽离得远,但谢星阑依稀看清了天灯上的画样,十分确信道:“是她放的。”
谢坚眨了眨眼,仔细一看,哭笑不得道:“那上面画的,不会是公子您吧?县主这画工属实是……简明利落!”
天灯二尺来高,雪白的灯纸上,用极简单的墨线画了一圈小人,空心圆是为脑袋,身子与四肢只一笔浓重墨线,但几个小人皆是双臂合抬之姿,正是吹埙的姿势。
谢星阑长这样大,还未见过这等画法,他眼底生出几分明快笑意,又温声道:“看来她未受什么苦……”
谢坚也松了口气,咧嘴道:“早说了临川侯最疼爱县主,如今不许她见客,只怕是二人有何不快,尚未达成共识。”
谢星阑点头,“如此便好。”
时辰已经不早,他虽未觉得寒冻,却不想秦缨在外逗留,他又抬臂,吹了几声短促曲调,再将缰绳一紧,调转马头离去。
清梧院内,秦缨看着天灯缓缓升空,没多时,便听见了那几声短乐,她松了口气,望着天灯道:“这下是真会走了。”
白鸳眨了眨眼,又侧耳听了片刻,果然再无曲声,她满眼惊叹道:“您与谢大人可真是心有灵犀了……”
秦缨先露出丝笑,意识到什么,又倏地抿唇,目光一转,看向她手中适才练笔的画稿,一边拿过手一边进屋道:“如何,我作画也算形神兼备吧?”
白鸳无可奈何地跟上,“您可别自夸了,您的画工要是有谢大人十之有一便好了!”
已禁足三日,秦缨再会自得其乐,也不甚适应这偷闲的日子,更何况,心底还压着与秦璋的争执。
可今夜谢星阑来了,又为她吹了曲子,秦缨憋闷几日的心腔,登时丰盈鲜活起来,纵然未见面,但那首埙曲在她心底留下的余韵却比见过面还要厉害。
她更衣时念着,沐浴时记着,躺在榻上闭眸,脑海中音律又起,还有谢星阑挥之不去的影子,秦缨久违难眠,辗转许久,才沉入梦乡之中。
翌日腊月二十四,白鸳见前来送饭食的护卫仍不苟言笑,便知秦璋尚未消气,她唉声叹气地回屋,“县主,还有六日便要过年了,若是往岁,咱们都开始洒扫除尘,挂灯笼,帖窗花,裁新衣,就等着过年了,您和侯爷还要入宫给太后娘娘与陛下请安,三十那夜宫中还有大宴,还有热热闹闹的庆典,陛下还要给咱们府上赏赐呢……”
秦缨失笑摇头,“今岁雪灾,只怕没什么庆典,至于过年,短短六日,若爹爹还是不快,那我们便在院子里过年好了,到时候多放几盏天灯。”
面上不动声色,秦缨心底却日渐沉重,秦璋与秦广那夜所说言犹在耳,而随着时间流逝,秦缨几乎可以肯定,能让秦璋如此忌惮,期间内情必定颇为可怖,但他二人言辞皆是含糊,秦缨也似眼前笼着迷雾般分辨不清。
这时白鸳瘪嘴,“只剩下不到十盏了,只怕都不够给谢大人放呢,更何况,奴婢还想去逛灯市呢,西市的灯市直到上元节,也不知咱们能不能看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缨朝外看了一眼,见天穹阴沉,寒风中夹杂着雪粒,她摇了摇头,谢星阑已知晓她无碍,又怎会接着来呢?
秦缨未将此言放在心上,等到晚间,见外头絮雪纷纷,便与白鸳在屋内围炉煮茶,煮着煮着,一道古朴清音幽幽响了起来。
白鸳惊喜道:“县主,真的来了——”
秦缨愣了愣,披上斗篷出门,站在檐下观雪听曲,但只片刻,她眉头拧了起来,她倒是好雅兴,但这样大的风雪,吹埙之人如何受得住?
不等一曲吹完,她命白鸳拿天灯来。
灯纸雪白,尚无一字,秦缨一番涂涂画画,借着冷风将天灯放了起来,风雪潇潇,天灯颤颤巍巍浮升,看得秦缨好一阵悬心,半晌,终是攀上了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