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曲终了,她想着,谢星阑能看见,总要走了吧,却未料,此念尚未落定,埙音又响了起来,又换成了那夜令她安神静心的无名之曲。
秦缨愣了愣,心窝微酸,又恼道:“这人莫不是以为自己钢筋铁骨?”
白鸳在旁嘿嘿道:“怕是舍不得走。”
秦缨看她一眼,无奈道:“这是什么苦肉计不成?”
白鸳眼珠儿转了转,“是呀,谢大人不嫌冷,咱们还嫌冷呢,冻坏了县主可怎么好,不然咱们进屋子里去,尽管让谢大人爱吹多久便多久吧。”
秦缨轻嘶,“好你个鬼灵精——”
白鸳笑意更甚,塞给她一个暖炉,自己抱着臂膀瑟瑟然道:“那您不进去……奴婢可进去了?这曲子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奴婢可不敢多听。”
秦缨哭笑不得,“进去暖着吧。”
白鸳是怕冻,却更觉自己多余听这曲子,她进门后趴在窗户上,只见秦缨抱着暖炉,在檐下缓缓踱步起来,那模样像在听曲,又像在沉思什么,眉头皱了又松,唇角弯了又沉,像是欢喜,又像有些隐忧,不多时又看向高墙,像要透过夜色,看清楚那吹曲子的人。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短促的乐声响了起来。
秦缨摇了摇头,这才进了屋子。
白鸳倒了热茶迎上来,“县主刚才在想什么?”
秦缨褪下斗篷在榻几边落座,捧着茶盏缓声道:“在想谢星阑到底是怎样的人。”
白鸳眨了眨眼,“您不是说您是最了解谢大人的吗?”
秦缨点了点头,有些出神地看向窗外,“我是最了解他,但我也从不知他还有如此一面,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有了这第二次夜曲,至二十五晚间,再听见埙音响起之时,白鸳都不惊讶了,只看着秦缨笑,秦缨推开窗棂看天色,心道幸而雪变小了。
府内人听曲,府外窄巷里,谢坚顶着疏落雪粒,冻得跳下马背直跺脚。
连着来三日,至少逗留两炷香的功夫,任是血气方刚,也受不住这冰天雪地的冷,谢坚看了一眼马背上吹埙之人,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哎,他家公子竟也有今天。
等府内天灯升起来时,谢星阑调转马头离去,谢坚催马跟上,“公子呀,如今见不着人,咱们就只吹吹曲子便够了?阿嚏——”
谢坚揉了揉鼻尖,“万一县主不知您的意思,您岂非白费功夫?”
谢星阑无奈看他一眼,摇头加快了马速。
他差事在身,近几日,只有入夜后有这半刻功夫,待回了将军府,便见谢咏正候着。
“公子,睦州来了消息——”
谢星阑边走边道:“怎么说?”
谢咏面色严峻道:“我们的人回睦州找了数日,他妻子娘家去看了,与他有交情的友人亲族也暗访了,没有半点儿他回老家的迹象,如今都快过年了,他便是逃去别处躲避,也该回去过年了。”
谢星阑剑眉紧拧,回书房道:“留两人在睦州盯着,其他人手可撤回来了。”
谢咏应是,又请罪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谢星阑未接话,沉吟片刻后,忽然道:“有一种可能,此前我们都未想到——”
谢咏和谢坚皆是面色微变,谢星阑道:“或许,他不仅没有逃走,还自己来了京城。”
谢咏诧异道:“可他为何来京城?”
谢星阑指尖轻敲桌案,“说不好,此前的推断追踪无果,便只能换个方向,但近日城防格外严格,他没有路引,并不易进城。”
谢咏忙道:“那去城外走访?但城外如今聚集着上万灾民,他要是混在人群里,与其他人躲在一处,便如同大海捞针了。”
谢星阑正追查童谣来处,自然最清楚不过,他吩咐道:“城外我自会留意,明日你先带人在城内暗访一遍,便以追查忤逆童谣为由。”
谢咏连忙应是。
翌日是大朝会,谢星阑未耽误多久便去歇下,至寅时过半起身,卯时二刻入宫门,待到了御殿,与众臣等了两炷香的时辰,也未见贞元帝驾临。
御殿金碧辉煌,亦肃穆阔达,文武百官依次静立,本不敢多言,但见天色快要大亮,阵阵私语声窃窃响了起来——
朝中派系有别,与郑氏交好者,围到信国公郑明跃身边,与崔氏亲近者,则去找崔曜与崔慕之父子探问贞元帝龙体是否欠安,余下者则是以裴正清为首的世家清流,又或是寒门出身的纯臣、直臣,譬如方君然。
谢星阑目光扫过众人,亦敛眸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