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灶温借只碗,到白魁买点烧羊肉多带点儿汤,让灶温抻一碗把儿条,
用羊肉汤下面,那是一绝。可是这位大爷对白魁的烧羊肉不欣赏,没
兴趣,他住在粉子胡同,一定要吃西斜街后泥洼把口洪桥王的烧羊肉。
洪桥王的烧羊肉在西城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份羊肉床子,听说他家烧羊
肉的老汤,比白魁的老汤还要来得年高德劭。同时洪桥王后院有个地
窖,人家每年一过烧羊肉的季儿,一年滚一年,保存的老汤就下窖啦。
尤其洪桥王家有一棵多年的花椒树,金风荐爽,玉露尚未生凉,烧羊肉
一上市,恰好正是椒芽壮茁,嫩蕊欣欣的时候,凡是买烧羊肉带汤的,
他知道准是买回去下杂面吃。(地道北平人有个习气,烧羊肉汤买白
魁的一定是下抻条面,买洪桥王的一定是下杂面,南方人说北平人吃
东西都爱“摆谱儿”,就足指这些事情说的。)
贡王四这位大爷所以指明要洪桥王不到时令,破格给他特制烧羊
肉,就是大爷要吃烧羊肉汤下杂面啦。您猜怎么着,洪桥王愣是守着
孔夫子的教训“不时不食”的原则,任凭贡王四来人说出龙天表给多少
钱也不能破例来做,贡王四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从此成了一句歇后
语:“洪桥王的烧羊肉——不是时候。”
胜利第二年,笔者回到北平,正好赶上烧羊肉刚刚上市,多年没吃
过烧羊肉啦,少不得要光顾一下洪桥王,老满巴(掌柜的姓满)虽然白
眉皓发,牙齿簸脆,可是神采隽朗,词情豪迈,一见面立刻认出是老邻
居出外多年回来啦。大铜盘子仍旧是擦得晶光雪亮,羊腱子、羊蹄儿、
羊脸子,红炖炖、油汪汪、香喷喷、热腾腾,堆得溜尖儿一大盘子,内柜
陈设布置仍然老样,丝毫未改,仅仅后山墙多一幅五尺长吴子玉(佩
孚)将军写的岳武穆《满江红》中堂,刚健呋丽,已经把洛阳过五十大
庆,八方风雨会中州,强悍骄倨之气消磨殆尽了。敢情吴玉帅抗战时
期虽然蛰居北平什锦花园,日本人威胁利诱,用尽了种种歹毒方法,人
家吴大帅愣是辨析芒毫,不上圈套。因为爱吃洪桥王的烧羊肉,所以
跟老满巴交上朋友啦,每到烧羊肉一上市,满巴总要亲自去几趟什锦
花园给大帅送烧羊肉去。这幅中堂就是吴玉帅兴致来时,笔饱墨酣送
给满巴儿的得意之作。
胜利之后回到北平,总觉着有若干事物,照表面上看是面目依然,
可是骨子里好些东西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似是而非啦。就拿吃食
来说吧,点心铺的绌八件、小炸食、小花糕,甚至庙会的玉蜂面糕,滋味
好像都有点儿变啦,跟抗战之前似乎不大对劲儿。只有少数几样还没
走样,烧羊肉就是其中之一,仅仅吃了一次非常落胃的烧羊肉花椒蕊
羊肉汤下杂面,因为羽书火急,又匆匆出关,连再吃一顿的口福都没
有了。
去年在香港听乐宫楼老板说,北平的白魁洪桥王,甚至牛街、门框
胡同、南小街子几家有点名气的羊肉床子的烧羊肉,早已不做,就连整
个羊肉床也都关门大吉。乐宫楼本来想秋天添卖烧羊肉,可是请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