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诚亲王,这真不行,不是我这里不行,是衙门里,上上下下都不会点头的——”石咏双手直摇,表示他听不了允祉的。
&esp;&esp;“怎么不行?”允祉好奇地望着石咏,敢不听他这主官的话,这样的下属,放眼朝中,还真找不出几个。
&esp;&esp;“这个么,正是源于咱们这个衙门是个新衙门,当初创立的时候就已经先订了规矩,以部门章程为先。就连我这个侍郎,若是说出来的话有违规矩和章程,那也是说了不算的。”
&esp;&esp;允祉一挑眉:“哪有这样的?”
&esp;&esp;石咏一点头说:“真是这样的!”他又向允祉解释了一大堆,说是新衙门,又是对着外头洋人的,事务极其繁杂,更兼对着世界各地来的,不同语言不同风俗的洋人,少不了要有一套章程在,否则不仅洋人办事容易懵,自己人也容易糊涂。他这个衙门,就是得了朝廷的特许,尝试一回“制度”大于官员的地方。
&esp;&esp;“回头您试试就知道了!”石咏这么说。
&esp;&esp;允祉目瞪口呆,真没想到朝中竟会有这样的衙门。他心存好奇,当真选择了回头“试试”,试图发号施令,命通译们将他的“新”意见翻成洋文,又命文官们准备文书,作为最终正式的谈判文稿。
&esp;&esp;岂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官员们真的竟然拒绝行动,一个个都很客气,却绝不改口,只管请允祉进京请旨,只要京中的旨意一到,他们便遵照奉行。但若是没有旨意,不管是通译还是文员,一个个都拒绝动手,甚至允祉要去见萨瓦,都没有官员或是通译愿意陪他前往。
&esp;&esp;允祉无奈,问计石咏。石咏便推这位诚亲王去回复萨瓦说“制度”难违,上一任主官已经做了的决策无法更改,然后再拖上一阵,这桩差事自然会顺利了结。
&esp;&esp;允祉听见“拖上一阵”四字,心里就直翻嘀咕。他这么几千里迢迢地跑到北疆来,眼看着“胡天八月即飞雪”,天气一天天转凉,他可指着早点儿回京的,哪里受得了与理藩院的官员们一起在这儿耗着?
&esp;&esp;可出乎允祉意料的是,他耗不起,萨瓦比他还要耗不起,在试探了几回,见允祉确实被处处制约,没有那么大的权限,改变中国使团的既有立场,萨瓦便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脚底抹油——溜了。
&esp;&esp;不止萨瓦,整个鄂罗斯使团都溜了,营地那里空空荡荡,使团连夜拆了营帐,全队启程,返回莫斯科。
&esp;&esp;这便意味着,鄂罗斯人放弃了最后的谈判。北疆边界依旧以《尼布楚条约》时的约定为准。同时恰克图的互市,依旧作为一道重要的经济命脉,牵制着鄂罗斯,使其不敢在喀尔喀等地轻举妄动。
&esp;&esp;诚亲王允祉大喜过望,打算在恰克图两国边境上放炮庆祝,被石咏与理藩院的官员们死死劝住,连哄带骗,拐回京中。等他们回京的时候,才听说了消息,原来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一世暴卒,已经传位给儿子彼得。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已经再度遣使送去贺表。
&esp;&esp;石咏看着这个结果,心下稍安。他无论如何,都已经尝试了一回,在小范围内用既有章程对抗上层官员的私人决定,决策权一定程度上交给了具备业务素质的团队集体。可是这样的尝试有没有触发实质性的改变,能不能坚持下去,石咏心里没数。
&esp;&esp;回京之后,他选了个日子,去圆明园探视隆科多,将北疆谈判的结果去告诉这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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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石咏得了雍正皇帝的特许,前往圆明园探视隆科多。
&esp;&esp;他立在这座气势磅礴的皇家园林跟前,陡然发觉,圆明园已经不再是雍正刚刚即位时那副局促模样,这座皇园的占地已经接近后世规模,整体格局已经基本完成,福海烟波浩荡,沿岸宫宇连绵。
&esp;&esp;隆科多就被幽囚在福海附近,所居之处是一座独立的小院。院门外有御前侍卫把守看管,任何人进出此处,都需要出示腰牌或是雍正的手谕。石咏有手谕,但是照样被搜了身。他随身带着的东西被守门的侍卫取出来,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不客气地询问:“这是什么?”
&esp;&esp;石咏答:“这就是用来观赏把玩的,打不开,盛不了东西,也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esp;&esp;御前侍卫看了看确实如此,便放行让石咏进去。
&esp;&esp;石咏缓步入内。圆明园中的院子自有规制,至少三进,侧院有花园,从福海引了活水而至,再筑以假山,便成一方鱼池,两三锦鲤畅游其间。
&esp;&esp;隆科多则坐在第二进的正堂里,初冬的午后日光不错,但是他却将整个人缩在阴影里。因此石咏走近了才看清楚,隆科多此刻已是须发皆白,满脸皱纹,成了一个干瘪老人。
&esp;&esp;隆科多与年羹尧不同,隆科多是当今皇帝养母的亲弟弟,即便他犯下天大的案子,雍正也不会要他的性命,只会将他监禁到死。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可是很明显,隆科多心中的忧惧,比当日在杭州落魄了的年羹尧更盛。
&esp;&esp;“茂行……”
&esp;&esp;隆科多勉强认出来人,想起什么,凝神问:“可是北疆的谈判有了结果?”
&esp;&esp;石咏点点头:“是的,佟大人。女沙皇驾崩了,换了个小沙皇。鄂罗斯的使团谈不下去,自己跑了。恰克图的互市依旧好好的,咱们的北疆,还是那样,一块地皮也没有少!”
&esp;&esp;隆科多闻言便微微一笑。他大约是许久没笑过了,脸上肌肉僵硬,一抽一抽地跳动着,皱纹却全团起来,像是一朵花儿。令石咏多少吓了一跳。
&esp;&esp;“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隆科多的笑容转瞬即逝,随即又愁容满面,望着石咏,忍不住问:“茂行——”
&esp;&esp;石咏恰好于同时开口:“佟大人——”
&esp;&esp;两人又异口同声地道:“我想问……”随后又都收住了口。
&esp;&esp;隆科多被这点小巧合给逗起了些许精神,开口道:“你先问——”